於是,這一對衣飾算不得華貴的青年男女就這麼大喇喇地縱馬闖了金陵府,惹惱了金陵府尹。
可待金陵府尹認出來人,滿腔的惱意隻化為震驚,揚得高高的下巴趕緊收了起來,哈著腰,向那位曾經位高權重的親王殿下行禮問安。
“邸報——”
世清牽著柳眉,隻甩下兩個字。
*
柳眉看了邸報,又聽世清盤問那金陵府尹,她才漸漸明白,他們兩人這次出京,錯過了京中多少暴風驟雨似的變故。
先是賢德妃歿了。
邸報上寥寥數語,可是柳眉見了,還是目瞪口呆,幾乎難以相信這是真的——明明是懷了龍胎的大喜之事,偏生沒過幾個月,就暴死宮中,死後無諡無封,仿佛這人從來沒有在宮裏留下半點痕跡。
——可明明是賈府最為倚重,視為最可靠倚仗的女子啊!
接著是北靜王府被抄,北靜王世榮被圈禁。
讀到這一段的時候,那金陵府尹的目光無數次在世清身上轉來轉去,欲言又止。
世清與柳眉對視一眼,兩人都知北靜郡王府收留鐵網山餘孽,意圖不軌之事終於東窗事發了。
柳眉更是想起世榮當時招攬蔣玉菡解小川等人,並以提供向世清尋仇的機會為餌,誘那幾人入彀。那時世榮怕是忘了一點,世清當年在“鐵網山”一案之中大開殺戒,是有聖人的聖意在背後支持的。所以,北靜郡王府指使縱容,命人向世清尋仇,便也是著意表明,與聖人過不去。
“自作孽,不可活而已!”世清淡淡地評價了一句,朝金陵府尹那裏冷冷地掃了一眼。
金陵府尹立感遍體生寒,打了幾個冷戰之後,便再不敢往世清這邊亂看。
柳眉著急,繼續往下翻,果然看到了金陵甄家的那一段。聖諭之中曆數甄家之人劣跡斑斑,多行不義,交刑部法辦。
再往下看,柳眉便見“寧國府”、“賈珍”等幾個字。
在賈珍等人如何驕奢淫逸、不遵禮法的諸般描述之下,柳眉隻看到了五個字——“結交北靜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四王八公,同氣連枝。賈珍結交北靜王,原本不是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事。
可這五個字在邸報上明明地寫出來了,柳眉才嗅到這背後陰謀的味道。北靜王原非不可結交,京中權臣貴胄,結交這位郡王的也不知有多少,而賈珍因此獲罪,必定是摻了一腳對方的陰謀了。
看到這裏,柳眉趕緊往下翻,一直翻到最近的一份邸報,都不見榮府的消息。
想來是因上回龍二姐與賈珍賈璉兄弟的那件事,令寧榮二府反目。因此寧府涉案,卻還未牽連到榮府頭上。
“那應是還來得及。”世清明白柳眉的心思,當即帶著她,向金陵府尹告辭。兩人日夜兼程,往京城趕去。
一路上,柳眉兀自在歎息元春之死死得蹊蹺。世清卻說:“別猜了,聖人在位多年,雖然人都說為君者無情,可是聖人卻對後宮中人與子嗣向來是看重的。賢德妃落得如此下場,隻有兩種可能。”
柳眉連忙問哪兩個,隻聽世清答道:“一個是賢德妃假孕敗露,另一個是她本人卷入了謀逆之事。”
柳眉聽著一嚇,扯著世清的衣袖,想問什麼,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世清知她所想,點頭道:“是的,榮府雖然還沒在邸報上出現,可是距離這抄家滅族之禍,也不遠了。”
他見柳眉低頭猶豫,便壓低了聲音,對柳眉說:“這事,由我出麵去處理,盡量在不改動局麵的基礎上,幫助一些無辜的人,可好?”
柳眉知他想要小心行事,免得這個世界繼續積聚壓力,免得一旦崩壞,反而令她先行受到傷害。
“自然是好!”柳眉歎了一口氣答道。
“隻不過,到了如今,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什麼是應有的原本的結局,是麼是被改變扭曲之後的結果,你我如今還能分得清麼?”
寧榮二府被抄之事,本就是八十回之後的情形,曹公原本已失,無數後人苦苦地尋覓猜測,也不過在隻字片語,草蛇灰線之中去追尋一點點可憐的線索而已。
經柳眉這麼一提醒,世清也不免歎了一口氣,將柳眉擁得更緊些。
“所以,我們就隻量力而為,跟從我們自己的心,隻盡一份小小的心意,好麼?”柳眉縮在世清懷裏,小聲小聲地問那男人。
世清沒有說話,柳眉能覺出他雙臂將自己纏得更緊些。
柳眉反而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安定下來。
賈府諸人,有他們自己的命運與人生,而她,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心。
*
柳眉與世清兩人入京城的時候,親王府的幾名長史官立時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
“殿下,您回來了。聖人命人送來諭旨,錦衣軍今日查抄榮國府,命您前往接管寧榮二府,發落府中人物。”
此時世清已經換回了他那一身官樣行頭,蟒袍玉冠,表情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