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停電,他熱得將襯衫一脫,打著赤膊畫畫。
李懷凝當時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狀,私底下卻把他上身的每一條泛著晶汗的肌理都輸進自己的腦海裏,等三點下課他人一走,馬上掩門抓起炭筆,將他健康的體魄轉移至紙上。
光是他碩實有力的肩頭就取了前景、側景和背景三張,平滑的胸膛與結實的腹部各兩張,至於頸背至腰背則因為她都是明目張膽地站在他身後觀賞,印象特別鮮明,所以畫了五張。
李懷凝好訝異,因為她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觀察男體過,在學校素描人體時,也是偏愛女體多過男體。每次有男模特兒來教室擺姿勢時,別的女同學總是臉帶羞容與好奇地瞪著模特兒的男性特征瞧,而李懷凝則是半點感覺也沒有,隻顧著動筆將所觀之物記實地描繪出來。有個法國教授總是批評她的男體作品很死,放到停屍間供奉著比丟進紙簍裏恰當。
她才不甩那個法國教授怎麼刻薄她的畫,因為當時的她對男體完全沒興趣,對她來說,男人的生殖器充其量不過是掛在肚臍下方十寸的一截腐肉罷了,腐掉沒用的東西不放停屍間冷凍,還能放哪裏?
話說回來,正當李懷凝打算把駱旭當成她新作品裏的中心主角人物時,駱旭卻差人打電話告訴她,他有一個禮拜抽不出空來上課,當然錯在他,她日後並不需要幫他補課,直接算他缺席就好。
李懷凝失望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因為她不太確定他的膚色究竟是棕櫚色,抑或是古銅色的……她得再見他一眼才能確定,而這得等上七天才會知道答案。
偏偏李懷凝不是個有耐心的人,等,無異於叫她罷工。
但她終究等了。
一個禮拜後,駱旭再回來上課時,他告訴李懷凝他想改學國畫,李懷凝有些失望,但沒有試圖改變他的決定,唯一令李懷凝高興的是,她總算可以確定他的膚色是古銅色的。
不過她發現一件詭異的事,盡管他不刻意展現,他握筆的手會在無意間泄露出他其實寫得出一手好字的秘密,但他對繪圖卻一副外行的模樣。想想,這也不是不可能,因為李懷凝雖畫得出獨樹一幟的好畫,但她寫的字在行家眼裏簡直就是滿紙四處爬的蝌蚪文,所以常有愛才心切的書法家長輩念在與她母親李清歡的舊日情份,熱中為她的畫提字落款,怕的就是被她自己的“真跡”玷汙了好作品。
駱旭停下筆,不確定地回頭喊她一聲。“李老師……”李懷凝從冥思中轉醒,先嗯了一聲,才慢慢地將目光從他頸項間收了回來,習慣性避開他的目光,改盯在他的畫上,問:“什麼事?”
“老實說,我有一點累了,咱們今天到此為止好不好?”
李懷凝像是被他的話嚇了一跳,這才與他的目光接觸,“你為什麼想到此為止……”
她瞄到手表的短針指著“2”,了解她足足晚了兩個小時下課,於是胡亂抓了一把頭發,旋身走到自己的工具桌,低聲道:“抱歉,我竟不知道已過午兩點了。你如果想走的話當然可以,畫具我幫你收就好。你明天……會來上課吧?”
他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隻是俯首看著她那對仰視詢盼的目光,給她一記暖笑,“會的。”
她的唇間突然綻出一記難得一見的笑容,然後低頭整理東西。“那明天見了。”
駱旭沒走,反而拉過一張圓凳,在她身旁坐下。“你難道不會想吃中飯嗎?”
李懷凝很直率地告訴他,“我並不覺得餓啊!”
“難道你都是在餓感襲身時才找食物吃嗎?”
李懷凝想了一下,發現自己不能否認,於是說:“這有什麼不對嗎?”
駱旭忍不住對她搖頭,給她一個不僅不對,而且很糟糕的表情,“人跟野生動物不能比,餓肚子時才進食,難怪你的脾氣好不起來!”
李懷凝頭一次沒嫌他多事,反而問:“喔,這怎麼說?”
“食物轉換成熱能得花上一段時間,你若總在饑餓邊緣的話,會先耗掉脂肪,再由肝分泌出肝糖,以維持生命體力,如此長久以往,肝功能就會受到影響,你的肝火一旺,人也跟著浮躁,脾氣自然好不起來。”
“你在誆我?”李懷凝半信半疑地睨著他。
他不否認,“如果這樣動嘴皮撒謊可以把你騙去吃頓飯的話,其實挺劃算的。”
吃飯?跟他!嗯……李懷凝拿不定主意,順手拉下束在馬尾的橡皮圖,以手梳理亂發,一邊考慮他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