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宮外沒有高高厚厚的牆,沒有四四方方的天,連馬車行過揚起的塵土都顯得自由自在,原來,這就是母妃一直惦念的天地。
我喜歡這樣的天地。
而我於天地間初遇他那一日,是兩年之後的初春,彼時我已經學會熟門熟路地裝扮自己,假做書生行走在京都的街巷。
我揮著折扇,看著江湖術士玩弄著手中的火把,我歪頭沉思,想著在書中似乎讀到過這種有趣的禦火之術,利用的是炮仗中的火藥散粉。
而當那術士手中不慎滑出的一團焰火直衝我而來時,我從沉思中尚未回過神來。
我以為自己必然容貌難保,可身後卻有一道力將我猛地扯進了一個盈著絲絲透涼沉香味的懷裏。
「在下唐突,姑娘可有礙?」
我隨即便又被輕推出了那個懷抱,那聲音清朗平淡,從容不迫。
「多謝公子,」我略略心驚過後,躬身行禮而謝,粗聲道,「隻是公子眼力不佳,這兒何來的姑娘?」
他愣了片刻,劍眉一展,看著我,卻目中無神。
「少爺,」一個小廝過來,扶住了他,「這邊走。」
「公子言之有理,是在下眼拙。」他溫和一笑,由著小廝扶著緩步而去。
我看著那身影漸去漸遠,啞然失笑。
我抹黑了臉龐,扮醜了容貌,束緊了前胸,穿了最普通的衣袍,斥退了公主府的親隨,偷溜進這凡俗的市井之中,我一路走來,沒人瞧得出我女兒之身,我扮作這京都內最普通的書生模樣,最後,卻是被他認出了。
一個瞎子。
上巳節,萬人空巷,闔城皆在祀宴飲,曲流觴,遊郊外。
我早早便等在蘭葉河畔,河畔數亭漸漸聚起了許多飲酒作詩的文人誌士,河中也漸漸多了許多洗濯祓除的高門子弟。
我終於尋見了他。
「公子也來蘭葉河修禊?」我涉水過去,撩了撩清涼的河水。
春寒未退,河水尚有些冰冷。
他身形一頓,語氣訝異,「那日恒隆巷的姑……公子?」
「你記得我?」我看著柔和春光下的他麵色微紅,聲音越發愉悅清澈,「正是在下。」
他神色很快恢複,躬身依照舊俗用河水清了清麵頰,素帕擦拭,望向我的方向,「公子聲音清越了些。」
我看著未擦淨的水珠順著他的下頜滴落,明明知道他看不見,依舊略帶慌張地將目光移開了去,「既然被看穿了,我還何必繼續裝相呢。」
他輕輕一笑,也轉過了頭去,目光鬆鬆散散地放在了波光粼粼的河麵上,「姑娘特意尋我?」
「焉知不是我們有緣?」我看著清淺的河水,語氣故意拿捏得自在輕鬆,心中卻咯噔了一下,「女子有疾便不能來這蘭葉河修禊嗎?」
上巳日,我朝有水上盥潔之俗,祓不祥,去邪疾,祈介祉,他患有眼疾,目不能視,必然會遵這習俗,而蘭葉河,素來是京都貴公子首選修禊之地。
他那日著雲錦,熏名香,氣度沉和,必是貴家子。
他微微張了張嘴,約是想說呈國未曾有過姑娘河中盥潔之俗,可猶豫片刻後,卻是輕聲道:「姑娘有疾?」
「是啊,」我理所當然地點頭,「我醜陋。」
「貌醜非疾。」他突然正經地回我,語氣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責備。
我抬首望向他,輕聲而笑。
他又微紅了臉,知道被我戲弄了。
可我並沒有戲弄他,貌醜非疾,可若是心醜呢?
我以為他不會來的,畢竟他都不知我姓甚名誰,隻是聽我說自小無友十分孤單,便應允數日後陪我泛舟,共賞春江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