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歲那年,忒彌斯夫人再次來到得洛斯島,準備迎接我們回奧林匹斯山。出發前,按照習俗,她要為我們作第一次預言。
女神忒彌斯是德爾斐神諭的第二代主持者[1]。與神王宙斯聯姻後,德爾斐由我的祖母福柏接管。雖然那場婚姻隻維持了短短十多年,但她一直都是神王倚重的幕僚,並肩負著新生神祗的第一次預言和祝福。
我對這位在族中地位超然的女神有著不錯的印象。她永遠是恰到好處的,不似母親那般淡漠,不像瑞婭那樣矜持,不如得墨忒爾寬容,亦沒有赫斯緹亞那麼細致。一切女性的特質在她身上非常均衡地調和在一起,沒有突現任何一種,於是產生一種和諧感。
她不是父親會喜歡的那種類型,也不見得喜歡父親,但她卻是保證泰坦與新奧林匹斯完成權力交接的最佳人選,而她比誰都清楚這一點。作為自然規律的保護者,有能力看見命運轉輪運行軌跡的神祗,她在乎的恐怕隻保持是局勢的穩定,隻求以最小的代價換得族內的和平。
不然,她不會一意識到克洛諾斯政權的動搖,馬上支持那時仍不夠強大的父神,然後又不惜下嫁於他,使父神的政權得以迅速地穩固。正是因為她的堅持,波塞頓和哈德斯不曾抗議,而原來一直虎視眈眈的壑佧巨人一族更是連反應都來不及。
總之,你會覺得可以親近她,但是她不會讓你靠得太近;她會以長者的身份愛護你、指導你,可是你一但威脅到大局的平衡,她會毫不猶豫地將你除去。
不過,這些都不是當時才三歲的我會去思考的問題,我甚至不知道作為神族的我們也是會自然死亡的!
那時,我對忒彌斯夫人是充滿敬畏的。畢竟,我將從她那裏窺視到命運的一角,這對一個尚在嬰孩期的神祗而言是無比新奇的事情。
她在得洛斯的一個低穀中建起了自己的“領域”,我和阿波羅被禁止同時進入,預言的過程必須是保密的。
“真是的,這麼麻煩幹什麼,反正最後我們還是會知道的,一起講不會快一點嗎?再說,知道了就一定是好事嗎?”
從那時起,阿波羅就表現出對預言的存在持有某種質疑的態度,由此可以理解為什麼後來在他的主持下,德爾斐神諭在人類曆史上具有那種微妙而充滿諷刺意味的影響。
但是,我們不是人類,我們有力量對抗命運,所以預言對我們來說還是有其作用的。這也是為何,我總是十分認真的對待每一個預言,雖然我同意阿波羅的觀點——有時候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無論如何,我出發了,走向我的命運。
第一次,我離開阿波羅,獨立麵對未知的世界;放開那隻手的瞬間,居然有靈魂被生生撕扯去一半的感覺……我的腳步卻不曾停留。
邁入“領域”的一霎那,周圍的景色瞬間化為虛無。我站在一個分不清天地,辨不得方向的空間中,一片真正的“空白”,忒彌斯夫人是唯一的顏色,唯一的坐標;她的雙肘閑適地擱置在膝蓋上,如同“坐”在半空中一般,金色的卷發和藍色的裙裾無風自揚。
沒有祖母福柏的水鏡,沒有她的女兒們,命運三女神,常用的絲線、紡錘和剪子,沒有任何道具,連“領域”本身都明亮到沒有任何神秘感。然而就在那白色的天地,那片翻飛的藍色綢緞中,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美麗而神聖。
按照她常掛在嘴邊的說法:“隻是預言而已,早就應該知道要說什麼了,[祖母福柏是記性不好,水鏡其實是小抄;但就不知道那三個孩子湊什麼熱鬧,一天到晚裝神弄鬼的,‘領域’弄得一片漆黑,還放了一堆雜物,絆倒人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