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2 / 3)

杜保長仔細地看了看楊大妮縫著的東西:“你這是……在縫嫁妝?”

楊大妮瞟了杜保長一眼,扭開一些身子,沒有回答。

“哦,俺不該問,俺不該問!”杜保長自我解嘲道,同時在楊大妮指定的位置上坐下,順手掏出香煙來,取出一支,在炕桌上的油燈罩上點燃了,抽著。

楊大妮:“你有啥事兒,就直說吧。”

杜保長:“哦,那俺……就直說?……原本呢,這兒你爹剛沒,俺呢,是不應該這兒就來。可是呢,這兒不早晚都得說不是?……那個呢,是這兒個樣子的,楊先生活著的時候呢,有一回和俺說,手頭有點兒緊,……可能也不是要買啥玩意兒吧,就擱俺這兒呢,先拿了、拿了、拿了那個、那個……”

杜保長一直看著楊大妮的反應。見楊大妮一直並不介意,或是沒聽的樣子,便仰咳了一聲:“……啊嗬!……那個,你聽著呢嗎,他大姑奶奶?”

楊大妮瞟了杜保長一下:“哦!……你說啥來?”

“嗨!”杜保長站起來,拍了下大腿,“……你說你咋就不著量著聽呢你?那俺這兒不白……白說了嗎?”

楊大妮頭也不抬地道:“也沒。……你不就是來要錢的嗎?”

杜保長卻愣怔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似的:“那你是說……?”

“中!”楊大妮依舊不抬頭道。

杜保長喜悅萬分:“那,謝謝大姑奶奶啦,謝謝大姑奶奶啦!”

楊大妮看了杜保長一眼,繼續道:“……可俺這兒會兒上沒有。”

杜保長的表情又黯然下來:“那……你啥時候有?”

楊大妮專心地縫著東西:“……你等哪天吧,等俺回俺婆家去一趟,把賬簿和錢都拿回來,對對賬,就給你。”

杜保長立即緊張起來:“啊?……那個,那個……你是說,賬簿……果真是你拿去啦?”

楊大妮依舊不經意的樣子:“啊!……咋啦?”

杜保長心虛地擦著額頭上的汗:“可俺那筆錢,你爹他……不見得會記到賬上吧?”

楊大妮:“要是少了就不記。多了,……也沒準兒。”

杜保長:“那還好,那還好!”

楊大妮許久沒再吱聲。

杜保長悄悄地觀察著楊大妮,看不出楊大妮在想什麼;他的目光又漸漸地轉到了在窗台上玩兒著的楊福頭的身上,找話道:“那個……福頭,今年也有七八歲了吧?”

楊大妮回頭看了眼楊福頭,又瞥了杜保長下:“你還有事兒嗎?”

“啊?啊!……沒啦,沒啦;就這兒事兒,就這兒事兒。……那不啥,俺就先回去啦?”杜保長向著外麵走去。見楊大妮沒動地方,又折回來,道:“……可是,他大姑奶奶,你還沒問俺……是多少呢啊?”

楊大妮依舊坐在那裏:“不用。你說多少就多少吧。”

“那好。那好。……那俺就走啦。那俺就走啦!”杜保長這才尷尬地走了。

有好久,聽著外麵沒啥動靜了,楊大妮才停止了縫東西,漸漸地,又把縫著的東西用勁甩在炕上,站起來,跺了下腳,朝著地上“呸!”了聲。

楊福頭回頭看著楊大妮,茫然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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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大憨的家裏。

楊大憨坐在炕桌前,抽著煙,臉色凝重地想著什麼。

炕桌上,剛吃過晚飯的樣子,用過的碗筷和剩下的飯菜還沒有向下拿;山菊斜坐在炕沿上,用發卡挑動著油燈的燈芯,油燈的光亮一下子明亮了許多。

大憨爹趟在炕頭上,眼睛眨巴著,也在想著什麼。

“那你是說,大少……奶奶她,就那兒樣的……走啦?”楊大憨忽然道。

山菊停止撥動燈芯,把發卡在炕桌的邊沿上刮擦著,禁不住倒抽了幾口空氣,然後,向頭上別著發卡,道:“……俺拉著她的手,跟著她一直到了村口,其實俺就是想叫她留下來。可她隻是說,她還會回來的。……完後,就走了。”

大憨爹咳嗽了一聲,打著長長的“唉”聲,道:“唉!……你就別……再問她啦!咋問,不還就是……這兒幾句話嗎?……要俺想啊,大少……奶奶……她說是……回來,那你也得……找著少東家啊!不地,她就……還咋回來呢?”

楊大憨:“俺也知道,是恁麼個理兒。可俺這兒一趟出去,向東,到了朝陽,向南,到了蒙古旗,朝北,去了敖漢,就還差沒朝西找,就是朝西找,又到哪兒去找啊,俺呢?俺日他個娘的,張家!”

“那真就也叫張家給害了嗎?”山菊道,說完了,禁不住打了個冷戰,“……俺真的是不敢想!”

大憨爹又道:“你……也先去吧,大憨……家的;也先……讓大憨……睡上一覺兒,完後……在想轍吧!”

楊大憨:“不成。俺哪就能睡得著呢?俺這兒就去向西找!”

大憨爹:“唉!……那你……就快去吧。不啥,就告訴……大姑奶奶一聲,把東家的……毛驢……先騎上!……還有啊,……大憨……家的,你……也給大憨……帶上點兒……雨布啥的,不看,道兒上……再下雨……唔的;還有……吃的,也給他……帶上點兒!”

山菊猶豫著:“可是,爹,他這還沒睡覺呢,都跑了一天一宿了。”

大憨爹:“可你……沒……聽他說嗎,他……睡不著!”

楊大憨已經下地,走了出去。

“噯,大憨?”山菊也趕緊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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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鵲家裏。

借著油燈的光亮,薑玫興奮地擺弄著一支盒子槍:“太好啦!我保證,一槍就嘣了他!……噯,大嬸,你還沒跟我說呢,到底是哪來的?”

喜鵲娘也頗興奮,道:“俺不是和你說了嗎,是楊先生寄放在俺這兒的。”

薑玫:“我是問你,楊先生他從哪兒淘換來的?”

喜鵲娘:“俺哪知道?”

薑玫:“他沒和你說?……你也沒問過他?”

喜鵲娘:“爺們兒的事兒,咱們娘們兒哪好插嘴呢?……你可要小心著,可千萬千萬別鼓搗出點兒別的啥事兒來。也甭和馬華說;……這兒是你大憨哥說給俺的,叫咱不能啥事兒都說給他知道!”

薑玫:“我知道,你就放心吧。都聽你說了十幾遍啦!”

喜鵲娘:“你個死丫頭,越來越不把俺當外人兒啦!”

薑玫:“那是。我媽被日本人的炸彈給炸死了。我想去找共產黨幫我報仇,可我找不到。楊先生把我領回來,交給了你。我不把你當親人,把誰當親人?……現在,咱不是有了槍嗎?我首先要給楊先生報仇。然後,我再琢磨著,殺他幾個日本人,也給我媽報仇!……噯,大嬸,明天你先給我找個地方,讓我先試下槍唄?”

喜鵲娘:“咋?……你不說你會使嗎?”

薑玫:“哎呀大嬸,我說的是試一下,……你不懂!”

喜鵲娘:“那你既然是會使,那幹啥還要試呢?”

薑玫:“我說你不懂你就是不懂嘛!……我這麼和你說吧,大嬸,這槍,也是有脾氣的,你不先了解一下,怎麼知道它是什麼脾氣呢?……這回,懂了吧?”

喜鵲娘:“那你要是這麼說,那俺好像是……唉!還是不懂!……不就是個槍,你會使,一打,它就響,它,……還有啥脾氣?又不是貓啊狗的?”

薑玫:“哎呀,大嬸!你都急死我啦!……要不,我再給你換一種說法,你先給我找個地方,讓我先打一槍給你看,……你看,中不中?……這一回,你懂了吧?”

喜鵲娘一把把槍搶了回去:“先打一槍?那可不中!這兒子彈金貴著呢!……這兒是楊先生說的,得兩塊大洋一顆呢!就是這兒價錢,還不好去淘換呢!”

薑玫:“哎呀大嬸,還說我呢!你也小心著點兒,別走了火!”

“你說啥?”喜鵲娘嚇得把槍又扔在炕上:“……你說啥就還有火?這兒咋會呢?它咋就還會發火兒呢?”

薑玫把槍又拿在手裏,道:“算了吧,大嬸。你既然都拿出來了,就還是把它交給我吧。我也向你保證,一定先給楊先生報仇。……明天開始,我就去路上守著,等我看見張家的,我就開槍!……可不過啊,你得先領我去認認,看準了,都哪個是張家的,最好是別誤傷了好人。”

夜色闌珊。

喜鵲家的院子裏,狗靜靜地趴著。

從屋子裏傳出喜鵲娘的聲音:“……那好吧,等明格兒一早,俺就陪著你去。”

183

楊大憨家。

屋門打開,山菊從裏麵披著衣服走出來,徑直到大門口:“誰兒呀?”

大門外傳來楊大憨悶塗塗的聲音:“是俺;大憨!”

山菊拉開大門的門閂,讓楊大憨進來,又道:“你咋又回來啦?……沒去找少東家嗎?”

楊大憨抱怨地道:“大姑奶奶不讓去。……說是明格兒還有事兒。”

山菊:“有事兒;啥事兒?咋就不讓你去呢?”

“俺哪知道!”楊大憨帶著幾分怨氣道,向著屋子裏走去。

山菊關好了大門,也跟著向屋子走去:“那也好。你緊著去睡一覺吧,才剛兒明博擱夢裏還喊你哩!”

“俺去爹的屋裏睡;清靜。”楊大憨道,已經進了屋子。

“也成。爹這兒幾天也想你呢。……那俺先去睡啦?!”山菊也進了屋子,關上屋門道。

楊大憨進了屋子,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適應了一下屋子裏黑暗的環境,試探著衝著炕上的大憨爹道:“爹,……睡啦?”

大憨爹身子鼓踴了一下,幹咳了一聲,仰著頭把想象中的痰用力地啐在地上,道:“……也……眯啦麻愣的……睡了一會兒。……你是說,是大姑奶奶……不讓你去啦?”

楊大憨心情不佳地在靠炕梢的炕沿上坐下,身子向炕裏蹭著,頭衝裏,和衣躺在行李上,道:“俺求了她好久,她就是不答應。……分明兒的,好像是就信不過俺。”

大憨爹:“哪能……就這兒樣說呢!……也許,是她……見這兒……黑燈瞎火的,不……放心你,才不叫……你去。”

楊大憨:“俺給你的東西呢?看樣子,俺是非得留著等少東家回來,或是等小少爺長大了,交給他們了。”

大憨爹:“放……心吧,俺……都擱著呢!……你……不還說,她……還說,明格兒……還有事兒……分派你呢嗎?你就也……沒問問,是……啥事兒?”

楊大憨打著哈欠,道:“俺哪知道?反正俺見她,正在縫一個……繡花的大枕頭。……也許是她該過門兒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