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楊俊家。
楊大憨快步進了楊俊家的院子,來到正房前:“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俺回來啦,大少奶奶!”
有一會兒,楊福頭先跑出來。接著,楊大妮也走出來,站在門口:“哦,大憨,你來家啦?……就打聽著啥信兒了嗎?”
“小少爺!……大姑奶奶?……你們是啥時候來家的,大姑奶奶?”楊大憨頗感意外,朝屋子裏巴望著,“……大少奶奶呢?她沒擱家嗎?”
楊大妮冷了臉,道:“你惦記著大少奶奶幹啥?……她走啦;回她家去了。”
“她咋就走了呢?”楊大憨並沒有注意到楊大妮的臉色,蹣跚了幾步,帶著哭意想要蹲下去,“是不信任俺能找到少東家嗎?”
楊大妮愈發惱火地道:“那你找到了嗎?”
楊大憨又站起來,滿臉茫然地道:“俺……俺可真沒用啊,俺!”
“那你還回來幹啥呢?”楊大妮刁難地看著楊大憨一會兒,轉身拉著楊福頭,進屋去了。
楊大憨木了似地站在那裏,嘴唇抖動著,呢喃著:“俺……俺沒用,俺回來幹啥?……俺回來幹啥呀,俺呢?”
楊大憨痛苦不堪地向著大門口挪去。
此時,山菊用簸篋端著一些米進了大門,看見楊大憨,驚喜道:“哎,大憨!……你回來啦,大憨?找到少東家沒,大憨?”
楊大憨仿佛沒有看見山菊,也沒聽見山菊說的話,一直朝大門外走著。
山菊納悶地把簸篋放在一邊,追上楊大憨:“……咦,大憨!……你這兒是咋地啦,大憨?是沒找到少東家嗎?”
楊大憨停住,看著山菊,痛苦了好久:“俺……俺可真沒用啊,俺!”
說著,楊大憨蹲下身子,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山菊傻了似的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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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俊家正房東屋。
楊大妮斜著身子委在炕上,透過窗戶上的玻璃鏡,看著院子裏的動靜。
漸漸地,楊大妮眼裏湧出了淚水,用手背掩著嘴唇,低聲地哽咽起來。
趴在炕桌玩著的楊福頭被楊大妮的啜泣聲吸引,看著一會兒,然後小心翼翼地挪到楊大妮的跟前,打怵地道:“你咋地啦,大姐?”
楊大妮坐正了身子,下意識地抱住楊福頭。
楊福頭詫異地仰頭看著楊大妮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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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俊家的院子裏。
山菊站在蹲著的楊大憨跟前:“……你這兒到底是咋地啦,大憨?是大姑奶奶訓你了嗎?……大少奶奶走了,這兒一整天大姑奶奶都怪怪的,看啥都不順眼,脾氣也好像改了好多。她,她也許還是在為東家的死難受。”
楊福頭顛噠著從正房裏出來,跑到楊大憨的跟前,沒頭沒腦地道:“大姐讓俺告訴你,說,俺嫂子,她還……回來呢!”
楊大憨止了哭,擦著眼淚,想要抱住楊福頭,可是楊福頭又顛噠著回正房去了。
山菊收回看著楊福頭的目光,衝著楊大憨道:“中啦。大姑奶奶這兒也算是給你賠不是,你也別難受啦;該幹啥去幹啥吧!”
說罷,山菊端起放在一旁的簸篋,也向著正房裏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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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晉家蛾子的屋子裏。
燈窩裏、櫃子上和窗台上,分別放著點亮的油燈。
顯然,為迎接張家老大的媳婦和張家老二的媳婦及兩個孩子的回來,頗有些喜慶的氣氛。
通長的大炕上,放著一張較大的炕桌,炕桌上擺著六七個菜;張老大的媳婦和張老二的媳婦,及幾個孩子正圍坐在炕桌前吃飯。張老大的媳婦和張老二的媳婦餓怕了似的大口嚼著,和孩子們爭搶著。
靠著炕梢,杏意亂神迷地躺著,用手死死地箍著張浩。張浩看著炕桌上吃喝著的大人和孩子,饞得直咽口水。
蛾子忙裏忙外地不時從外屋端進點兒什麼來,放在炕桌上;立即就被眾人伸著筷子哄搶起來。
蛾子無怨無悔地又端進一個菜來,放到炕桌上。看見張浩坐在炕梢,被杏箍著動彈不得,便用衣襟擦著手,走到炕梢衝杏道:“他四嬸,吃飯啦,你倒是也過來啊!”
“俺不吃,俺不吃……”杏把張浩抱得更緊,嘴裏胡亂地說著,看樣子她整個的人,已經有些瘋癲。
蛾子:“那你不吃倒是中,可孩子得吃,張浩得吃呀!……要不你鬆鬆手,讓張浩去吃,成嗎?”
杏身子緊張地痙攣著,胡言亂語道:“俺不撒手,俺不撒手!……張浩回來了,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俺要是一撒手,他就再也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俺不撒手,俺不撒手……”
“唉!咋就鬧成了這兒個樣子了呢?”蛾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又衝著張浩道:“浩啊,你也甭著急,等三娘拿給你吃。”
蛾子說著,走到炕桌前,從炕桌上夠了一個菜,又拿了一雙筷子和一個大餅子,想要給張浩拿過去。
張老二媳婦:“噯!你別拿走啊!沒看見俺這兒還沒吃完呢嗎?”
蛾子把端著的菜又放回到炕桌上,順手端了另外一道菜想要端給張浩。
張老大的媳婦剛把一筷子菜送進嘴裏,一邊急迫地嚼著,把筷子戳在蛾子已經端起來的盤子裏,向回拉著:“嗯,嗯嗯,放下放下,這兒個,俺愛吃!”
蛾子無奈,把剛端起來的菜又放下,用手照量著,看看想要端哪一個。
張老大的媳婦又用筷子點劃著,道:“嗯,這兒個,這兒個,這兒個,還有這兒個,俺都愛吃。……剩下的,你端去吧。”
張老二的媳婦:“那不中。都端下去啦,那俺吃啥?”
蛾子左右為難,忍不住把剛端起來的一道菜頗重地放在炕桌上,連同筷子也扔在炕桌上:“那你們吃吧,俺再去給張浩做。”
張老二的媳婦:“噯,你這叫啥話,老三家的?合著讓你伺候伺候俺們,就這兒樣的甩臉子給俺們看嗎?”
蛾子:“啥話?屁話!你聽得懂嗎?……啊!合著你們都吃上喝上啦,就不管孩子了嗎?還有那屋,躺在炕上的爹,你們都想過嗎?……矯情!你也配?”
“你放屁!……你再給俺說一遍?”張老二的媳婦騰地一下,在炕上站了起來,“……爹擱那屋躺著咋地啦?都是他養的好兒子,才害得俺們妯娌倆兒跟著蹲班房!”
蛾子:“咋地啦?你吼啥?你吼啥?俺告訴你,俺不怕你!不成,不成你下地來,咱遛遛兒?”
張家老二的媳婦立即蔫了。
“那你又吼啥?你的眼裏就還有沒有俺啦?”張家老大的媳婦“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炕桌上,替張家老二的媳婦打抱不平道:“……你以為那班房是那麼好呆的嗎?要是不成你也去試試?”
蛾子:“俺沒那個工夫!日本人和保安隊抓的是你們,也是你們活該!……你們蹲班房,你們有功!……可那孩子呢?張浩呢?他就是跟著日本人去玩兒去了嗎?”
“他也是活該!都怨他那個死爹!彎彎繞的腸子,連俺家的爺們兒他也拐,連大嫂家的也都叫他給拐壞啦!”有張家老大媳婦的幫忙,張家老二的媳婦又硬氣起來,“……還有他那個死娘,那飯就擱這兒擺著,是誰兒就不讓他吃啦?還不就是他娘!……一伺候伺候俺們就抽筋拔骨的,甩臉子給俺們看,她還小著呢;才剛來幾天啊,她?”
蛾子:“你眼睛瞎了嗎?你沒看見他四嬸那兒正鬧包台兒嗎?……你以為你是誰兒啊?蹲了兩天班房有啥了不起?你就以為俺們擱家都在打穀茬兒嗎?你知道爹是咋活過來的嗎?你知道來了多少人找碴,俺們是咋應對的嗎?你知道他四嬸都是咋想孩子的嗎?你知道……”
“行啦,行啦!你到底兒還讓不讓俺吃飯啦?”張家老大的媳婦使勁地拍著炕桌,“……俺沒工夫聽你擱這兒給俺報賬。都是你的理兒,都是你的功,行啦吧?……一口一個爹,一口一個他四嬸,那俺往哪兒擺啦?……俺也告訴你,老三家的,那是你的爹,不是俺的爹;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要不是俺的爺們兒疼俺去換了俺,這兒個家,俺一天兒也不呆!”
蛾子:“那你就等著吧!……你以為你擱裏麵呆兩天算是受罪,換了爺們兒去,俺隻怕你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張家老二的媳婦:“呸!呸!……你烏鴉子嘴!”
蛾子:“那你給俺叫喚兩聲俺聽聽?……你要是真能把你的爺們兒給叫喚出來,那俺倒要看看你是個啥鳥雀兒?!”
張家老大的媳婦和張家老二的媳婦一時語塞,屋子裏暫時的靜了下來。
“哼!”蛾子見她們不吱聲了,嗤之以鼻地想要走出去。
就在這時,杏忽然聲嘶力竭地嚷了起來:“俺不讓你走,俺不讓你走;張浩,張浩……”
人們的目光都看向杏。
蛾子頓住,又急忙走到炕梢前:“他四嬸!……他四嬸?……張浩擱這兒呢,擱這兒呢!你別喊啦,讓俺來扶你起來,去你的屋裏,清靜清靜,啊!”
蛾子連哄帶勸地扶起杏,又攙扶著杏,絆絆磕磕地走了出去。
張家老二的媳婦看著張家老大的媳婦:“咋辦,大嫂?”
張家老大的媳婦掃視了一遍蜷縮在一旁的孩子們,衝張家老二的媳婦道:“還能咋辦,接著吃啊!”
“對!咱接著吃!”張家老二的媳婦重新坐在炕上,拿起了筷子。
兩個人誰也不顧,又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孩子們麵麵相覷了一番,一個個的蔫溜下地,躲出屋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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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俊家。
楊俊原來住的屋子裏,炕桌上放著點亮的玻璃罩的油燈。
楊大妮斜卡在炕沿上,就著油燈的光亮,正縫著什麼。
楊福頭則兩隻手裏分別拿著一個不倒翁和他的那個紅山女神玉像,趴在炕桌上碰撞著,玩兒著。
院子裏響起了杜保長的聲音:“有人擱家嗎?”
“噯!來啦!”楊大妮先朝著窗戶看了一眼,然後放下手裏的活計,走出去。
楊福頭則趴到窗台上,透過一個小玻璃鏡,朝窗外看著。
“哦。是他大姑奶奶啊?你擱家呢?啥時候回來的?”外麵傳來杜保長的聲音。
楊大妮:“……你有事兒嗎,杜先生?”
“沒。俺就是過來看看。……可要說是事兒呢,俺還真有點兒。”杜保長答。
楊大妮:“那,進屋去說?”
杜保長:“那是那是。進了屋去方便。”
接著,楊大妮不情願地領著杜保長回到了屋子裏。
“你坐吧,杜先生!”楊大妮朝杜保長示意著炕頭靠炕桌的位置,自己則不冷不熱地在靠炕梢的位置坐下,拿起剛才縫著的東西,借著油燈的燈光,依舊精心地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