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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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大憨側歪在大樹上,還在酣睡著。

喜鵲娘和薑玫謹慎地走到楊大憨的跟前。

薑玫看著楊大憨一會兒,道:“是呢。這不就是那天在山上給楊先生辦喪事的那個人嗎?他怎麼來了這裏?他叫什麼來著?”

喜鵲娘茫然地搖了搖頭。

薑玫:“那,咱叫醒他吧,大嬸;他在這兒睡,會著涼的?”

喜鵲娘猶豫著:“那好吧,俺就知道你會這兒樣。……打俺男人沒了後,俺可真是有點兒怕了。”

“瞧你,大嬸,誰還不行有個走麥城的時候嗎?該幫的時候,咱就得幫一把啊!”薑玫說著,就去弄醒楊大憨:“噯?……噯?你醒醒,你。你怎麼睡在這兒呢?會著涼的!”

楊大憨看樣子真是疲乏極了。身子動了動,吧嗒了兩下嘴,繼續睡著。

“還是俺來吧!”喜鵲娘道,也彎下了身子,衝著楊大憨又道:“大兄弟!……大兄弟?大兄弟?!”

“嗯?……嗯嗯?”楊大憨忽地一下醒了,愣模愣眼地看著喜鵲娘,又轉頭看著薑玫,“咋啦?……你們是在叫俺?”

薑玫:“是啊!你怎麼睡在這裏了呢?會著涼的。”

喜鵲娘:“俺看你是楊先生家的人吧?是不是跑夜道兒了,累成這兒樣?”

楊大憨揉著眼睛:“你們是……?”

喜鵲娘:“哦,俺家就住在這兒,也是楊先生家的租戶。”

楊大憨:“哦,俺來楊先生家也快有半年了。可俺往前……好像是沒見過你們?”

薑玫插嘴道:“可我們可認識你啊!……你那天在山上給楊先生做墳,我們都看見了,你哭得好傷心。”

喜鵲娘噝哈著看了薑玫一眼。

薑玫不忿地努著嘴,又補充道:“……是大嬸他不常到溝外去,所以你可能不認得大嬸。可大嬸她……”

“聽恁麼說,你們也知道了,楊先生叫人給打死了?”楊大憨努力地站起來,“……哦,俺是去找少東家了,跑了一黑的路,走到這兒,真的是太累了。”

喜鵲娘咬著嘴唇看著楊大憨。

見楊大憨要走,薑玫趕緊衝喜鵲娘道:“大嬸,你看他都累成這樣啦,要不咱……?”

“唉,你呀!”喜鵲娘用手指在薑玫的額頭上點了一下,又衝著楊大憨道:“……是啊,那不啥,他大兄弟,你要是不嫌棄,就先到俺屋裏喝口熱湯兒再走吧,反正也誤不了你多大會兒的工夫。”

楊大憨:“要說,俺這兒也真的是又困又累又乏了,也餓了;還嫌棄啥呢?隻要是不添累你們,俺還真求之不得呢。”

喜鵲娘:“那就走吧,進屋去喝口熱湯兒,要是不緊著家去,你再躺上一會兒。……都是鄉裏鄉親的,還嫌煩啥呢!”

幾個人說著,向著喜鵲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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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俊家的大門口。

葫蘆從跨院裏牽著毛驢出來,停在楊俊家的大門口,等待著院子裏的人們出來。

山菊抱著褥子等出來,搭在驢背上,整理了一番,葫蘆接手繼續整理著,她便又回院子裏去了。

村街上兩旁,已經有了些過路的人,都在盯看著楊俊家的大門前,有的還竊竊議論著。

村民甲:“咋了,二哥,是楊家沒過門兒的媳婦要走了嗎?”

村民乙:“誰兒知道呢。……看樣子像。”

村民丙:“也是。還沒過門兒就攤上了這兒檔子事兒,這往後的日子還咋過呢?……走了,也清靜。”

村民甲:“那你是說,她要是走了,就再不能回來啦?”

村民丙:“還回來啥呀,你沒看這兒楊家,還能翻過身來嗎?”

村民乙:“缺德的張家,咋就幹出這兒種傷天害理的事呢,把一個好好的家給攪和成這兒樣!”

村民丙:“咋?你還不知道?”

村民甲:“知道啥呀?咋啦?”

村民丙神秘地道:“昨格兒後半夜,咱不是聽著張家的哥幾個回來了嗎?”

村民乙:“嗯,是啊,回來啦又咋啦?”

村民甲:“你接著往下說啊?!”

村民丙朝四周看了看,又壓低了些聲音道:“……還沒等他們熱乎夠呢,丁協衛就帶著保安隊的來啦,把他們哥幾個兒,全都給抓去啦!”

村民乙:“真的?……你說的這兒可是真的?……要恁麼說,這保安隊還真不是光吃幹飯的啊!”

村民甲:“嗯!……你別看他們平常怪招人煩的,就也有幹點兒正事兒的時候!”

村民丙:“拉倒吧,就他們……?俺跟你們說,你們也別太想美事兒嘍。抓雖說是抓了,可結果,還保不定咋樣呢!”

村民乙:“也是!……沒準兒弄兩盅小酒給他們喝上,再掖咕上點兒錢,再完後……也就拉倒了。”

“噯,快看,出來啦!”村民甲忽然用身子朝村民丙和村民乙靠了靠,道。

人們的目光都看向楊俊家的大門口。

但隻見,周鳳蘭圍著絲巾,戴著草帽,被山菊攙扶著從院子裏出來。周老爹和楊大妮說著話,跟在後麵。

周鳳蘭走到毛驢的跟前,停住。

葫蘆早已經準備好了上驢用的腳踏,這時又正了正腳踏,然後兩手抓住驢的綱繩。

但是周鳳蘭並沒有馬上上驢,回頭等著周老爹和楊大妮過來。

周老爹:“俺和蘭子說給你的,你可都記住啦,他大姑奶奶?……記住啦,你就請回吧,俺和蘭子這兒就走了。”

“俺爹不在了,您就是俺的長輩。……你和弟妹,道上慢走,大叔!”楊大妮難受地抹著眼睛,但是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出來。

周老爹:“你也記著保重身體。……多吃點兒東西!”

一旁,周鳳蘭在山菊的幫助下,踩著腳踏上了毛驢。

周老爹過來,從葫蘆的手裏接過驢綱繩,又回首擺著手道:“都回去吧,回去吧,不用送啦!”

毛驢剛要邁步,楊福頭從院子裏瘋了似的追了出來:“嫂子,嫂子!俺……不讓你走,不讓你走,嫂子!”

楊福頭向上夠著,卻隻能夠到周鳳蘭的腳。

“福頭,聽話!”楊大妮上前抱起楊福頭。

楊福頭撲棱著,哭了起來:“不嘛,俺不讓俺嫂子走,不讓她走!她走了,咱這個家的人就更少啦,沒法過了呀,嫂子!嫂子……”

周鳳蘭撫摸了下楊福頭的頭部:“福頭不哭,先聽咱大姐的話,嫂子還回來呢,啊!”

“你騙人!你騙俺!你走啦,你就不回來啦,你騙俺……”楊福頭哭鬧不休,不知怎地,竟一下子抓住了周老爹手裏的毛驢綱繩不撒手。

一旁,山菊也禁不住抹著眼淚,拉住了周鳳蘭的手,哽咽道:“周小姐,你……你……你可一定要回來啊,周小姐!”

“會的,我會回來的!”周鳳蘭給山菊擦去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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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街上,杜保長從一戶臨街的住宅屋子裏出來,徑直走向大門,後麵有一個頗有些姿色的女人緊緊地跟著。

到了大門前,杜保長先是把大門欠開一道縫,詭秘地向外窺探著。繼而,大搖大擺地走出去,馬上瞥見村街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又趕緊扭身回到院子裏,關了院門。

女人詫異地:“咋地啦,杜大爺?你咋又回來啦?是不是你還想……?”

杜保長趕忙擁開女人:“去去去。……你沒看見外麵竟是人嘛?啥就是俺還想?……俺哪兒就還有那個心思?!”

女人愣了下,見杜保長正趴在門縫上窺探著外麵,她也注意地聽起了外麵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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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街上,楊俊家的大門前,周老爹強行掰開楊福頭的手:“尕小子,你對你嫂子還滿有感情嘞!……快把他抱到一邊去!”

楊福頭哇哇地哭著。

楊大妮抱著楊福頭離開毛驢一些,眼裏也流著淚。

周老爹趕著毛驢順著村街走去。

山菊一直抓著周鳳蘭的手,跟著毛驢小跑著,不肯放開。

村街兩旁看熱鬧的人,有許多人都用衣襟擦著眼睛。

葫蘆身子頹喪著,嘴唇哆嗦著,終於忍不住,用手使勁地捶了下大腿:“這兒,這兒都叫啥事兒呀,這兒!”

然後轉身急急地進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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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戶人家的院子裏。

杜保長和女人都趴在門縫前,窺探著村街上的動靜。

周老爹牽著毛驢,毛驢馱著周鳳蘭,從大門前走了過去。

有好久,杜保長直起身來,一手把著腰間的盒子槍,一手捏著禮帽,撓著頭皮,想了有一會兒,暗中點了點頭。然後,戴好禮帽,隨手從衣兜裏掏出一塊大洋來,下意識地放進了一旁女人的手裏。

女人訝然道:“杜大爺,您這是……?”

“嗯?”心不在焉的杜保長回頭看了看,見女人手心裏捧著大洋,這才醒過神來,又道:“哦,拿著花吧,拿著花吧!”

說罷,打開了院門,裝作光明正大的樣子,走了出去。

“那,謝謝杜大爺啦!……俺也喜歡你再來啊,杜大爺!”女人在後麵喜滋滋地送別著。

但是,杜保長仿佛沒聽見一般,倒背著手,一路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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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隊的院子裏,丁協衛半是立正地站在梁大磕巴的屋子外麵,頹頹喪喪無精打采地連連地打著哈欠。

終於,房門打開,梁大磕巴一邊不緊不慢地係著衣服扣子,從裏麵走了出來。

丁協衛趕緊立正,敬禮,道:“報告隊長,人、人人人……人,俺給您抓回來啦!”

梁大磕巴皺了皺眉頭:“王、王、王、王、王王八羔子……的,你……敢、敢、敢、敢、敢學……學老子?”

“哪兒啊,隊長,俺,俺這兒不是說突魯嘴嗎?”丁協衛趕緊齜牙一樂,又佯裝使勁地打了自己一個嘴巴,“……你媽了個巴子的!看你還敢不敢啦!”

梁大磕巴滿意地“嗯”了聲:“嗯!中、中、中、中中啦!……人擱、擱、擱、擱、擱……擱在……哪兒啦?”

丁協衛:“擱班房裏侯著呢。”

梁大磕巴徑直向著外麵走去。

丁協衛在後麵緊緊地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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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大磕巴一路晃著走來,進了一棟房子,走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了審訊室前。

正在執勤的保安看見梁大磕巴,趕緊起身,敬禮。

“還不快把門兒打開;沒看見隊長親自來了嗎?……媽了個巴子的。”丁協衛在一旁耀武揚威地命令道。

執勤的保安打開了審訊室的門,退到一邊上去。

梁大磕巴踱著步子進了審訊室,摘下帽子,很隨意地扔在桌子上,並在一張椅子上坐下,道:“人,帶、帶、帶、帶……帶上來。”

“好的,好的。馬上就來,馬上就來!”丁協衛衝梁大磕巴點頭哈腰地應道,又回頭衝執勤的保安厲聲道:“……還不快去,把張家的那幾個雜種給帶上來!都沒聽見嗎?”

“是!”執勤保安應聲跑走了。

丁協衛又回過頭來,衝著梁大磕巴道:“隊長,……嘿嘿,隊長,您才剛兒還沒聽俺給你說完呢。您可不知道,俺和弟兄們昨晚兒那是費了他媽了個巴子的九牛二虎的勁,這兒腦瓜皮都差差兒地沒鑽出一趟溝來,才……”

就在丁協衛說著的時候,梁大磕巴已經站了起來,走到刑具前,摸摸這個,又看看那樣,這時候,總算是相中了一根粗大的棒子,便拿了起來。

丁協衛驀然見了,以為梁大磕巴是要打他,馬上愣住了,打怵地向後退著,也止住了訴說。

梁大磕巴霍地回過身子:“說、說、說、說說啊?”

丁協衛連連地向後退著,一邊擺著手:“哦,沒沒沒、沒啥,沒啥,沒啥。……俺真的是沒啥啊,隊長!”

丁協衛退到了門口,被門檻子絆住,重重地一個腚墩坐到地上,他也顧不上疼痛,滾爬起來,向外就跑:“……俺,俺俺俺,俺真的是沒啥啊,隊長!”

梁大磕巴手裏掂量著粗大的棒子,看見丁協衛的醜態,哈哈大笑著。見丁協衛爬起來要跑,馬上止了笑聲,嚴厲地道:“回、回、回、回回來!”

丁協衛一下子頓在走廊裏,頹慫著身子,轉向審訊室,看著梁大磕巴。驀地,他一下子跪下,向審訊室裏搗著,連連地打著自己的嘴巴,道:“俺,俺俺……俺不是人啊!俺和隊長講價錢,俺不是人。俺不是人!……隊長,隊長,你就饒了俺個媽了個巴子的,王、王王、王八羔子的吧,隊長!”

梁大磕巴則一下子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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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鵲家屋子裏。

楊大憨頭衝裏,仰躺在炕上酣睡著。

喜鵲娘和薑玫進進出出地把飯菜端進來,放在炕桌上。

薑玫最後一趟進來,把剛端來的醬碗放在炕桌上,看著桌上的飯菜,又看看酣睡著的楊大憨,有些為難地不知道是不是該叫醒楊大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