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
喜鵲娘和薑玫從坡上出溜下來,順著溝底小道跑著。
喜鵲娘:“打著了沒?”
薑玫:“不知道。……你沒看見嗎?”
喜鵲娘:“俺就看見人都散啦!”
薑玫:“我瞄得準準兒的,看樣子是打著了吧?……都怪你,也不讓我先試試槍!”
喜鵲娘:“你還說呢,都快嚇死俺啦!……你倒是也快著把槍擱起來啊!這兒事兒,可誰兒都不能跟誰兒說!”
薑玫把槍關上保險,放進筐裏,停下來,道:“那咱還跑啥呀?……咱不就是去挖野菜了嗎?”
“死丫頭!就你膽兒大!”喜鵲娘不放心地朝四周看著,“……咱還是快走吧,不看,等會兒再被人撞見。”
兩人說著,忐忑不安地一路走去。
山坡上潛伏著的傷疤臉勾動了鳥槍的扳機,“嗵”的一聲槍響,同時又傳來“啪啪啪”的幾聲盒子槍的脆響,傷疤臉一下子愣住了。
傷疤臉依舊趴在那裏,睃著目光看著遠處,漸漸地,目光猶疑地看向兩側。
漸漸地,傷疤臉懷疑地看起了自己的槍。
傷疤臉重又搬開狗頭,狗頭下癟了泡子似乎顯示槍已經擊發。
再看槍口,槍口中似乎還冒著似有似無的煙霧。
傷疤臉又向著村口的方向巴望了一下。
村口前,已經亂做了一團。
傷疤臉亙遲著疑惑地站起身來,扔了槍,壓低了帽子,徐徐地不屑地走了去。
214
村街上。
楊大妮和山菊及村子裏的一些村民,都在向村口跑著。
楊大妮:“咋地啦?到底是咋地啦?不是說好的,不放炮嗎?”
山菊回頭攙住楊大妮:“大姑奶奶,不是放炮,是槍響!俺和葫蘆家的聽得真真的呢!”
“也不知道,就傷著人了沒?”楊大妮急得快要哭起來。
一行人都在朝村口跑著。
張晉家的大門口,蛾子傻愣愣地拎著藥銚子,疑惑地看著。
215
村口。
周鳳蘭騎在毛驢上,好久不見周圍有動靜,道:“大憨!”
楊大憨:“噯,噯!俺擱這兒呢,大少奶奶。”
周鳳蘭:“你和葫蘆過去看一下。……哥,咱走咱們的;我不忌諱!”
“大少奶奶,可是俺……”楊大憨猶豫著。
周鳳蘭:“我說過了,我要有我的新規矩。……事兒有事兒在,他們不仁,咱們不能不義。你……去吧。”
楊大憨:“噯,噯!……那俺去,那俺去!”
“哥”看著楊大憨走向還趴著的張家哥幾個,牽著毛驢也向村子走去。
兩個吹鼓手從躲著的小樹後麵出來,相互看看,其中的一個道:“還……吹嗎?”
另一個吹鼓手:“俺哪知道啊?……吹,可是吹啥呢?”
這時,毛驢走過他們的身邊,周鳳蘭道:“吹該吹的調子!”
兩名吹鼓手又相互看了看,一起舉起嗩呐,鼓著腮幫子,吹起送親的調子。
高亢喜悅的嗩呐聲,在村子的上空響徹著……
216
村街上。
楊俊家的大門前圍滿了人。有的在看熱鬧,有的在進進出出地幫著忙東忙西,一派熱鬧喜慶的景象。
不一時,大門的兩側已經貼上了迎親的對聯;每幅對聯的兩端都留有一截白紙。繼而,又掛出燈籠;燈籠也是中段紅色,兩端貼了白紙。
又過了片刻,兩掛鞭炮被人從院子裏挑了出來;一掛白皮白色,一掛紅皮紅色。兩掛鞭炮同時被點燃,被挑得高高的,砰砰啪啪地發出了爆響。
兩名吹鼓手站在門口的台階上,把喇叭揚得高高的,鼓著腮幫子可勁兒地吹奏著。
村街上跑來看熱鬧的人更多了;有的拉兒帶女,有的攙扶著老人,有的幹脆就是路過,也停下了腳步。
217
村街的另一段上,張晉家的大門口,也圍著一些看熱鬧的人;各個都表情嚴肅,不敢高聲的樣子。
門前的空地上,並排躺著張老大、張老二和張老五、張老六的屍體。張老大的媳婦抱著張老大的屍體哭著。張老二的媳婦抱著張老二的屍體幹嚎著。蛾子攙扶著拄著棍子的張晉,也在抹著眼淚。
遠處,楊大憨背著昏死過去的張發財、葫蘆攙扶著意識朦朧的張發家走了來。到了大門口,楊大憨把張發財靠牆根兒放下,又回頭幫助葫蘆把張發家也扶到牆根兒坐下,然後,兩人看著老淚縱橫、兩腿打飆兒的張晉有一會兒,目光又停在蛾子強忍悲痛的臉上。
蛾子也注意到了楊大憨和葫蘆。但是悲痛得說不出話來。
楊大憨和葫蘆各自搖著頭,走了。
218
楊俊家的大門前,喜慶的嗩呐聲依舊如火如荼地高奏著。
有人從院子裏拎著筐出來,從筐裏麵大把大把地抓出花生和大棗,向圍觀和看熱鬧的人們扔著。
圍觀和看熱鬧的人們,尤其是孩子們,一哄而上,興奮地哄搶著。
楊俊家的院子裏,更是一片喜慶忙碌的景象。
幫忙的男人們小跑著來來回回地搬桌子和板凳,擺在院子裏方便的地方。
一些女人們邁著輕快的步子,抱著盤子和碗、筷子,排放在男人們剛剛放好的桌子上。
穿堂屋中,已經搭起了爐灶,爐火正紅。紅山鎮酒館的夥計把一大堆肥肉放進大勺裏,又淋上涼水靠油。一旁,酒館的萬掌櫃正高舉著菜刀,把整隻的白條雞“砰砰”地剁成雞塊。
有人又抱了成捆的粉條,放在案板上。
山菊和葫蘆家的,兩人合抬著一大瓦盆大塊的豆腐,正在趔趔巴巴地走來。
楊福頭從正房中拿著兩盒“哈德門”香煙跑出來,到酒館萬掌櫃的跟前,把煙遞給萬掌櫃,道:“俺嫂子說,讓俺給你的,是喜煙,讓你累了抽。”
萬掌櫃停下手裏的活計,一邊用圍裙擦著手,接過了香煙,笑嗬嗬地高聲道:“噯!謝啦;廚子謝承剛過門兒的新媳婦、楊家的大少奶奶賞煙啦!夥計,加油啊!”
“謝大少奶奶的獎賞!”夥計也拉著長腔,高聲道,又把大勺裏剛靠出來的豬油用勺子高高地揚著。
“甭用謝,俺嫂子說。”楊福頭又向著正房跑了去,跑到門口,被台階絆倒在地。
“哎呀小少爺,你悠著點兒啊小少爺!”正路過的山菊手裏抱著東西,想要去扶楊福頭,又撒不開手。
楊福頭自己爬了起來,兩手撲啦撲啦膝蓋上的土,遮掩道:“俺沒事兒,俺就是想看看俺嫂子的嫁妝!”
說罷,楊福頭跑進屋子裏去。
山菊的目光卻落在門口兩側擺放著的嫁妝上。
但隻見,門口一側,堆放著好多新的被褥,紅色的包袱皮蓋著,上麵壓了一方白布。
另一側,很大的一個紅色的木箱子裏,灌滿了白花花的大洋,上麵另放著首飾,也壓了一方白布。
219
張晉家的大門前。
張老大的媳婦和張老二的媳婦坐在各自丈夫的屍體前,長一聲短一聲的哭著;幾個孩子圍著她們。
張發家蹲在張老六和張老五的屍體前,抹著眼淚。
張發財還靠牆坐著,嘴裏吐著白沫。
蛾子坐在地上,懷裏抱著昏迷了的張晉,給張晉掐著人中,一邊木木地叫著:“爹,……爹,……爹!你醒醒啊,爹,……爹!你醒醒,爹……”
張晉有許久睜開了眼睛,忽地老邁地哭起來:“報應,報應啊啊啊……這兒還叫俺咋活了啊啊啊……俺可咋去麵對祖宗啊啊啊……”
蛾子噓了口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又抹了抹眼睛,道:“爹,你哭吧,大聲地哭出來。既然是報應,咱又有啥法子呢,爹……”
說著,忍不住也嚶嚶泣泣地哭起來。
一旁看熱鬧的人有的搖著頭走了。
有一個年歲大的人拄著拐棍蹣跚到張發財的跟前看了看,搖搖頭,又蹣跚到張發家的跟前,道:“俺說啊發家,你報官了嗎?……不地,就叫著你四兄弟,也緊著給你死了的兄弟,預備後事吧,啊;擱久啦,就該臭啦!”
張發家目光遲鈍地看向年歲大的人,良久,忽地站起來,走進院子去,拿了把鎬把出來,沉重地順著村街走去。
“噯!發家,你這兒是還要去幹啥呀?”年歲大的人疑惑地衝著張發家的背影道。
“你甭管他,二叔;他不就是嫌這兒家裏的人還沒死絕嗎?”蛾子氣憤地道。
“唉!……嘬吧,嘬吧;你們啊,就嘬吧!”年歲大的人搖著頭,拄著拐棍,晃動著離去了。
蛾子扶著張晉,自己先堅強地站起來,又衝著張晉道:“爹,來,俺扶你進屋去,啊;咱不哭啦,爹!”
張晉顯然已經萬念俱灰,被蛾子扶起來,大張著嘴,卻哭不出聲來,被蛾子扶進了院子裏去。
220
楊大憨和葫蘆不知從那兒換了身幹淨的衣服,進了楊俊家的院子。
葫蘆看見葫蘆家的正拎半桶汙水吃力地晃蕩著向大門外走,便接過來,拎了出去。
楊大憨隨手幫著一個人把頂在腦袋上的大鍋接下來,放到靠大門前剛搭好的鍋台上,轉身繼續向著正房的方向走去。
路過穿堂屋,看見紅山鎮的萬掌櫃正把一扇豬肉放在案板上,便想要幫忙。
酒館萬掌櫃用胸膛推著楊大憨,紮煞著一隻手,另一隻手向大勺裏夠著勺子,道:“去去去,這兒你插不上手兒!”
楊大憨又挫著手向正房走去,離老遠就喊道:“大少奶奶,大姑奶奶,俺回來啦!……你看俺還做點兒啥啊?”
已經上了台階,楊大憨又發現了什麼,轉身到放著大洋的箱子前,道:“咦?……誰兒把這兒東西咋都放在這兒裏啦呢?不知道財不露白嗎?”
楊大妮已經從屋子裏出來,道:“你別動,大憨;是俺弟妹就讓放在那裏給大夥兒看的。……你緊著就去糧倉,再搬一袋子小米兒來;俺弟妹說,今格兒是管來的,咱都管肉管酒管飯!”
楊大憨依舊不放心道:“可是恁麼多白花花的大洋,咋就能放在這兒裏呢?這兒要是讓誰兒抓去兩塊倒不介意,要是讓人惦心上啦,可咋辦?”
“你甭管。……讓你去做啥你就去做啥得啦!……噯,還有啊,大憨;你完後也再跑一趟鎮子,再去打兩水筲酒來!”楊大妮道。
“俺知道啦,大姑奶奶;……那你可別忘啦差個人兒,好好的看著點兒門口的東西啊!”楊大憨顧慮著走去。
楊大妮到箱子前,抻了抻壓著的白布,向著屋子裏走去。
221
楊俊家正房的西屋裏,已經布置成了洞房。
周鳳蘭穿著新娘的衣服,蓋頭擱在炕上,她正一個人向櫃子上布置著鏡子和撣瓶。
楊大妮進來,道:“弟妹,俺看那麼多的東西擺在外麵,也是有些懸乎,不啥,咱還是收進來吧?”
周鳳蘭慢條斯理地道:“你不用管,姐姐,咱就是要擺給別人看的。其實我們家也沒有錢,你是知道的。”
楊大妮:“那要萬一,真讓人惦記了去,咋辦?”
周鳳蘭:“不會的。你越是財不露白,別人越會惦記著。說不定咱爹遭這把毒手,就是張家猜測咱家有多少錢呢。”
“那俺聽你的,弟妹。……俺弟還不來家,你要是不來,俺都還不知道咋著呢!……就是昨格兒這兒一天,俺一直記著你的話,外表上沒敢被人看了去,可到了今兒早上,俺還是心裏沒了底。……俺爹他承繼了幾輩子的祖業,可他卻沒得好死,俺……”楊大妮說著,又有了要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