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鳳蘭撫慰著楊大妮:“姐姐,你不用怕,這個家散不了;我也不會看著它散的。……我一定會等著福來回來,把它完完整整地交給福來。咱姐倆兒都要努力,你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的活了,要活得硬氣一點兒,啊!”
“嗯。俺聽你的,弟妹。”楊大妮抹著眼睛,點著頭。
外麵忽然傳來了桌椅板凳被砸的“劈啪”聲。
楊大妮和周鳳蘭朝窗戶看著。
“快,姐姐,你快把蓋頭先給我蓋上!”周鳳蘭抓起蓋頭,遞給楊大妮。
楊大妮慌亂地把蓋頭朝周鳳蘭的頭上蓋著,忐忑道:“可……可千萬別再出啥事兒啊,弟妹?”
“不用怕,你聽我的,姐姐。”周鳳蘭自己也整理著蓋頭,一邊款步朝屋子外麵走去。
222
張發家手裏掂著鎬把,忽然闖進楊俊家的院子裏。
“楊大憨!……你給俺出來,出來!你還俺兄弟的命來,還俺兄弟的命來!你給俺出來,出來啊!”張發家叫囂著,一鎬把砸在一個飯桌上,飯桌轟然倒地,然後,鎬把又橫掃過另一張飯桌的台麵,飯桌上麵的盤子、碗嘩嘩啦啦地落地,碎片飛濺。
眾人嚇得向後躲閃著。
“楊大憨,你給俺出來,出來啊!你還俺兄弟的命來……”張發家紅了眼睛,繼續朝院子裏麵打砸著泄憤。
“張發家,你放屁,你敢歪派俺家大憨?你快住手啊!……你沒看今格兒是啥日子嗎,你來這兒裏撒野?”山菊從裏麵出來,想要製止張發家,卻又不敢靠得太近。
“說的就是,張發家,你攪了楊家大少奶奶的好日子,你擔當得起嗎?”有人躍躍欲試地想要上前,卻也不敢靠近。
“是哪個在放屁?就是你家楊大憨下黑手,殺了俺兄弟,你叫他出來,出來,俺和他拚啦,拚啦!”張發家紅著眼睛欲向山菊撲去。
葫蘆趕忙向後拉著山菊,道:“大憨家的,咱惹不起他,你快躲躲,快躲躲啊!”
正在這時,楊大憨扛著一麵袋子糧食進了院子,頓在那裏道:“日你娘的,俺日你的娘啊;……又咋地啦?是哪個敢來這兒裏鬧事?”
張發家聽見楊大憨的聲音,轉身向著楊大憨撲去:“楊大憨,你下黑手,你還俺兄弟的命,你還命來!”
“俺日你的娘,敢往俺的身上扣屎盆子?”楊大憨怒道,把肩上的麵口袋摜在地上,麵袋子崩裂,裏麵金燦燦的小米濺得到處都是。楊大憨又隨手抄起一條斷了的桌子腿,衝著張發家怒吼道:“……來吧,日你娘的,俺的這兒口氣已經憋了好久啦,今格兒不清算了你,俺就不是站著尿尿兒的爺們兒!”
兩人劍拔弩張地就要打在一起,眾人嚇得紛紛向後躲散,又擠翻了另外的桌子,擠倒了杖子。
“大憨……”山菊還想上前;但被葫蘆向後緊緊地拉著。
223
周鳳蘭從正房裏出來,隻見“哥”已經從廂房裏出來,邁著穩健的步子,臉色冷峻地到了穿堂屋的門口。
“哥,你不用管,讓我來吧。”周鳳蘭輕聲地製止道。
“哥”和周鳳蘭對視著一會兒,默默地又回了廂房去。
周鳳蘭走過穿堂屋,停在那裏,撩起半個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混亂的場麵,臉色陡變,厲聲道:“放肆!……張家的,你瘋了嗎?”
張發家和楊大憨揚起的鎬把和桌子腿都僵在空中,頓在那裏。
張發家扭頭看著周鳳蘭,道:“你甭管!俺隻衝他楊大憨!……他下黑手,打死了俺的兄弟!”
周鳳蘭不容侵犯地道:“你放肆!……楊大憨一直跟在我的身邊,我的話你可以不信,那你也可以問問在場的鄉親們,有多少人能為楊大憨作證?……要說是下黑手,我看你們張家人,才可以說得上是祖宗!”
“你……,俺……”張發家漸漸地沒了底氣,高舉著的雙手無力地鬆弛下來。
眾人這才都鬆了口氣。
楊大憨也落下了手裏的桌子腿。
“怎麼樣,是我說冤了你了嗎?”周鳳蘭咄咄逼人地又道。
眾人都讚許地看著。
“哥……啊!弟弟……”張發家徹底失去了底氣,想要蹲下來,又扔了鎬把,身子蹣跚著向大門外挪去。
“你回來!”周鳳蘭推開拉住了她的胳膊的楊大妮的手,朝前跨了一步。
張發家落魄地停在那裏。
周鳳蘭更加咄咄逼人地慢聲慢語道,“……話還沒有說清楚,你就這樣走了嗎?……那你攪了我這婚禮的賬又該怎麼算?……你們暗算了我的公公,嚇走了我的丈夫,驚散了我的妹妹,我們一直沒有找你們,你就以為是我們楊家怕了你們嗎?……我也告訴你,那是因為我們楊家一直還沒有倒出工夫來!……怨有頭兒,債有主,不是不報,是時辰還沒有到;所有的這一切,咱們之間遲早的要清算!……給他一條路,先讓他走吧!”
站在門口的眾人,向兩邊閃了閃,張發家落魄地走了去。
224
楊俊家的院子裏。
楊大憨怒視著張發家的背影。
“這兒都叫啥事兒啊,這兒?”葫蘆等動手開始收拾被打爛的桌子。
周鳳蘭製止道:“那好吧,各位叔叔大爺嬸子大娘兄弟姐妹也請先慢動手,聽我再說兩句,好嗎?”
眾人停下動作,都看著周鳳蘭。
周鳳蘭;“各位鄉親,本來,現在是我公公的忌日,楊家的喪期,在這個時候,我這麼大張旗鼓地過門兒來,也許有人會覺得我是大逆不道。可是大家也都看到了,現在楊家是真的缺人手。……本來,我也可以先過來,不走這個過場。可是就在前幾天,又有人說我沒過門兒的媳婦,還不算是楊家的人,也沒有我說話的地方!那麼,我不犯這個忌諱,行嗎?……我相信,鄉親們自有公論。……也許還會有人說,我是惦記著楊家的家產。可是大家都看到了嗎,我娘家陪送給我的嫁妝有多少?……別的,我也不想多說了,鄉親們自然的也已經明白,我現在是楊家明媒正娶過來的大少奶奶,我公公已經辭世,長子義不容辭地要擔負起頂門立戶的責任,我丈夫楊福來他暫時沒有在家,那麼我,就應該順其自然地把這份責任擔負起來,讓楊家的家脈,發揚、光大下去,傳承下去!……我很感激鄉親們的抬愛,承蒙各位來參加我的婚禮。我是個讀過新書的人,但我也是個遵紀守法、循規蹈矩的人。咱們這一方水土上的女人們,哪一個不是養兒育女、和睦鄰裏、尊長愛幼、相夫教子呢?又有誰,不是在這樣的過日子呢?……為了答謝各位鄉親對楊家的厚愛,對我周鳳蘭的厚愛,今天,我特意的請來了紅山鎮酒館的萬掌櫃為大家準備了三道菜,一道是小雞燉蘑菇,咱們家鄉紅白喜事的必備菜;一道是豬肉燉粉條,……有些人也許會說,這有違風俗,家中的長輩故去了,不能用粉條,可是我要說,我的公公他沒有故去,他在我的心中,永遠的活著,楊家的列祖列宗,我會把你們勤儉持家、任勞肯幹、與鄰為善、寬以待人、施粥舍米的風範,源遠流長地發揚下去,讓我們,和我們的後輩們的日子,永遠美好綿長;……還有一道菜,是清水大豆腐,他既是我對我公公的祭奠,也告誡著我,和我的後人們,要永遠永遠,清清白白的做人,並且要做一個好人!……下麵,就請各位相鄰,見證我和我丈夫楊福來地久天長的結合吧;……姐姐,讓福頭抱公雞來!”
“嫂子,嫂子,不用叫,俺來了呢!”楊福頭懷抱著一隻大公雞,從正房裏出來,趔趔巴巴地走上來,“……給,嫂子,公雞!”
周鳳蘭把公雞抱在懷裏,目光巡視了一下眾人,又道:“……鄉親們,今天,也請你們給我做個見證,這隻雞,它就是我暫時沒有在家的丈夫楊福來,我今天,就按著老祖宗的慣例,和它對拜,以示我周鳳蘭,嫁雞隨雞,永不變心;從這一刻起,我生是楊家的人,死,也要埋到楊家的祖墳裏!”
周鳳蘭又把公雞還給楊福頭,由楊福頭抱著,她蓋好蓋頭,和公雞對拜了三拜,然後,由楊福頭牽了一條紅布,向著正房裏走去。
有人急著張羅道:“放炮放炮,快去放炮啊!”
“噯,噯,在呢,在呢!”有兩人各自高舉著一掛紅色紅皮的鞭炮和一掛白色白皮的鞭炮,在院子裏點燃了撚子,劈劈啪啪地響著,向著大門外走去。
“喇叭,喇叭,喇叭也吹起來啊!”又有人道。
瞬間,在大門外,喜慶的嗩呐聲又高亢地響了起來。
“姐姐,你把楊大憨給我叫進來,姐姐!”周鳳蘭隨著楊福頭向屋子裏走著,到了門口,低聲地和攙扶著她走著的楊大妮道。
楊大妮回頭看了一下,鬆開周鳳蘭的手,向穿堂屋外走了去。
225
楊福頭牽著周鳳蘭進了洞房,還在向前拽著紅布。
周鳳蘭:“好啦,福頭。你先上炕吧,等著和嫂子一起吃飯。”
楊福頭:“不,嫂子。俺要出去吃肉。”
周鳳蘭拉住楊福頭:“你就上炕去等著,會給你端進來的;和嫂子一塊吃。”
楊福頭這才上了炕,趴到炕桌上,等著吃飯。
周鳳蘭自己掀去了蓋頭,整理著頭飾。
楊大妮進來,道:“他來了,弟妹。”
周鳳蘭:“你讓他進來吧!”
楊大憨在外屋隔著門簾道:“你就吩咐吧,大少奶奶,俺擱這兒聽著呢。”
周鳳蘭:“你進來說吧,大憨。”
楊大憨依舊在外屋擱著門簾道:“不了,大少奶奶,你就說吧,俺聽著就是。”
周鳳蘭幹脆撩開了門簾,道:“我不說了嗎,我是讀過新書的人,我有我自己的規矩?……還非要我出來請你嗎?”
楊大憨搓著手進了屋子,道:“瞧您說的,大少奶奶,您不拿俺當外人兒,可老規矩,俺們還是要守的。”
周鳳蘭:“行了,大憨,什麼外人兒內人兒的,咱們不都是一樣的人嗎?……我和你說正事兒,你去張家那邊,都看到了什麼?”
楊大憨局促地道:“回大少奶奶,那會兒上那陣槍,好像是用洋炮打的,張老二的頭上,張老六的胸脯子上都有窟窿,當時就不中了。……張老四嚇尿兒了,張老三也嚇傻了。還是俺和葫蘆,幫著他們把他們哥四個的屍首抬回家,把活著的哥倆兒背回家的。……日他個娘的,沒良心的東西,還有臉跑這兒來找俺打架,要不是你……”
周鳳蘭:“哦?……這麼說,他們家這一下子死了四口子?”
楊大妮:“他活該!誰兒叫他殺了俺爹呢!”
楊大憨:“是啊,大少奶奶,這兒都是報應!”
周鳳蘭:“那他們家……一下子,能拿出那麼多的錢,買棺材嗎?”
楊大憨和楊大妮都愣住了,不明白地看著周鳳蘭。
周鳳蘭又道:“我是說,死了的人,還有什麼罪過不可饒恕呢?他們畢竟還有個尊嚴。……姐姐,你信得過我嗎?”
楊大妮不明白地看著周鳳蘭:“俺還是覺得不解恨!……可是俺啥都聽你的,你說吧,弟妹。”
周鳳蘭:“依我看,咱們大家兒應該有個大家兒的風範。還是叫大憨先給他們拿過些錢去吧,也好讓他們安排後事。”
楊大妮:“可是咱們家做得還不夠嗎?……那俺爹就那麼白白地死了嗎?”
周鳳蘭:“那倒是不行。可是,這是一碼歸一碼的事,你明白嗎,姐姐?……不管怎麼說,他們家以前不是還給咱們家幹過許多年的活計嗎?……咱不看死去的,還得看活著的人。不管是什麼原因吧,一家人同一天上死去了四個,這也算做是大難。……他家的老爺子歲數也不小了吧?我以前來的時候,看見公公也很待見他,我是真怕他也……挺不過去。……咱在這個時候,先去拉他一下,餘下的事情緩一緩再說,也好讓老人家有個慰藉,這樣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