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空閑的時候,幼清在一家叫“幹杯”的陶藝吧打零工。
陶藝吧開在客流量少的偏僻地段,平日裏生意冷清,到了周末才稍微熱鬧點。吃完午飯後,幼清洗幹淨手,係好圍裙從工作間裏出來,被店長叫住:“花架那邊來了位新客人,想做個陶杯,你去教教人家。”
店長衝她擠眉弄眼,小聲湊近道:“是個大帥哥喔。”
幼清向那邊望去,視線被花架上的綠蘿遮擋,隱約看見一個讓她覺得熟悉的背影。
客人西裝革履,筆挺地坐在陶藝吧裏,實在與周圍輕鬆隨意的氛圍不搭。他脫了外套,裏麵是一件不帶一絲褶皺的雪白襯衫,摘了腕表,袖子挽起,麵容嚴肅地盯著麵前的一團陶土。
實在不像是來體驗陶藝的。
幼清在他對麵的板凳上坐下,用清水沾濕雙手,開始做示範,全程卻一言不發,完全沒有對待來客的熱情。
她教完一遍,示意對麵的人自己來。
男人皺著眉頭,修長的手指在陶土上戳來戳去。沒過幾秒,他就壞脾氣地五指一捏,徹底毀壞了幼清之前的塑形。
像是純粹來搗亂的。
“周斯言,你到底來幹嗎的?”幼清問。
男人精致出眾的臉上仍然不見半點表情,像他之前摘下的那塊精密手表,嚴絲合縫而無一分破綻。他冷聲道:“你們店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
“你想怎麼樣?”
“教我。”
兩人僵持不下。幼清在腦海裏設想了一下直接把周斯言轟出去的可能性會有多大,幾乎為零。如果她敢這麼做的話,以周斯言變態的個性,他估計會叫人直接將陶藝吧砸了。
“你讓我怎麼教?”幼清無奈。
周斯言的目光停在她那條灰格子圍裙中央沾著的泥點上,語氣不耐煩:“你怎麼教別人,就怎麼教我。”
於是,幼清隻好手把手教他拉坯。
店長抱著一顆八卦的心朝這邊看,隻見一男一女皆是一臉苦大仇深,好像對麵坐的是仇人,手裏的陶土是刀刃。
幼清小心地貼著周斯言的大拇指向下按壓,轉輪在高速轉動,隨著手指的用力,陶土中間逐漸被打開一道口。
她努力地像個老師,嘴上也說著:“食指和大拇指輕輕地用力,推邊緣,讓它慢慢變薄。”
周斯言說著不相幹的話題:“上次你不是說今天要去聽音樂會。”
幼清:“……”
鬧了半天,原來是在這裏等著她。
她心裏一算日期,才想起今天是周家聚餐的日子。她上次找和江鶴齊一起聽音樂會的借口,拒絕了回周家,結果現在被周斯言逮了個正著。
她想著要怎麼圓謊:“音樂會傍晚七點才開始啊,現在還沒到時間,正好跟家裏晚飯的時候衝突,我當然回不去。”
周斯言盯著她,擺明了不相信她的鬼話。
“如果我發現你騙我,你就死定了。”
陶杯做到一半,秘書過來催周斯言回公司。幼清巴巴盼著他走了以後,忙不迭掏出手機上網查詢麟城的音樂會。
她運氣不佳,根本沒有任何一場音樂會是在今天舉辦的,想必周斯言也早就知道了。
她撒了一個破綻百出的謊。
拿著手機無意識地翻看,幼清突然注意到鄔奈的頭像,靈光一閃,想起之前鄔奈跟她說的學校樂隊演出,正好就在今天。
雖然跟她同周斯言所說的音樂會不太相符,但好歹也是一場音樂演出。
幼清趕緊向鄔奈求助,問鄔奈他們樂隊今天具體在哪個地方演出,時間幾點,方不方便給她留一張門票。
鄔奈這人夠義氣,幼清一開口,她立馬打包票說,隻要人過來就行。
幼清這才算鬆了一口。她跟店長請了假,下午回去準備準備,傍晚去聽鄔奈的演唱會,希望到時候能應付過周斯言這一關。
樂隊演出地點在麟城大學音樂係演播廳,幼清過去的時候還早,裏麵的工作人員在忙著布置場地。鄔奈剛化好煙熏妝,從幕布後躥出來嚇幼清,狗啃了似的頭發也已經好好地打理了,變成一頭清爽帥氣的短發。她看上去咋咋呼呼,像個莽撞的男孩,實則生得骨架小,短發的模樣也好看。
幼清問她腳踝好了沒有,她瀟瀟灑灑一揮手,說早就沒事了,消腫了。
鄔奈給幼清留了個靠前排的座位,帶她過去。過道那頭跑過來一個染藍頭發的男生急著叫鄔奈走,幼清讓她先去忙。
再過了會兒,陸續進場的觀眾越來越多,演播廳裏熱鬧起來。幼清挑選了一個合適的角度,對準前方的舞台自拍了一張,什麼也沒說,把照片在微信上給周斯言發了過去。
算作證明。
周斯言的電話下一秒就打了進來:“不是說和江鶴齊一起?他人呢?”
幼清哪料到周斯言還記得這茬,隻好嘴硬:“他公司臨時有事,走不開,就我一個人來了。”
她忽然敏感地察覺到周斯言那頭也有嘈雜的背景音,和她這邊的一模一樣。她心裏一個激靈。
“你在哪兒?”
幼清扭頭,周斯言就握著手機站在演播廳門口擁擠的人潮裏。
他換了一身打扮,穿著灰色調的衛衣搭牛仔褲,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麟大的學生。額前細碎的頭發放下來,柔軟地耷拉在眼皮上,他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幼清的手機還貼在耳邊,她的聲音冷了下來:“你為什麼會來?你跟蹤我?”
周斯言絲毫不覺心虛:“我讓人在陶藝店門口守著,你一出門,他就跟著你來了這裏。”
“變態。”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周斯言笑著朝她走來。
演出已經開始,捧場的觀眾開始鼓掌歡呼,一齊高喊樂隊的名字。在耳邊無盡湧來的聲浪中,幼清想起了什麼。
她差點忘了,今天是周斯言母親的冥誕。
所以,他今天一反常態,三番五次地過來找她麻煩,想讓她也不痛快。
所以身為周家的繼承人,他今天卻沒有參加家族內部的聚餐。他如她一般,討厭著周家。
02
鄔奈之前跟幼清說好,叫她演出結束後也別急著走,兩人一道去吃點東西,麟大附近又新開了家日料店。
幼清本來不想答應,現在為了避開周斯言不與他一道離場,故意放慢腳步拖拖拉拉,在演播廳外麵的花壇前等著鄔奈。
周斯言卻一步不落,尾隨著跟過來。
幼清正打算開口趕人,遠遠地看見了江鶴齊。
他竟然也在。
轉念一想,他們幾個把鄔奈當妹妹寵,鄔奈的演出,他到場也不奇怪。
周斯言挨著幼清站定,從他的角度看,自然也發現了江鶴齊,語氣嘲諷:“不是說他工作忙抽不開身?”
說了一個謊,得用無數個謊來圓。幼清默默歎氣,隻能硬著頭皮編下去:“剛才他忙完了,我發短信告訴他演出還沒結束,他就又過來了。”
所幸,江鶴齊在跟人打電話,並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
鄔奈及時跑出來替幼清解了圍:“四嫂,久等啦!”
小瘋子換下演出服穿著自己寬鬆的外套,濃妝卻沒卸,金屬灰的眼影閃著零星的光,顴骨下麵掃著大地色的腮紅。妝前與妝後的氣質太不一樣,幼清看了許久才習慣。
“剛剛的演出很棒。”幼清先例行誇獎。
鄔奈尾巴要翹上天,喜滋滋地說:“我就說我唱歌好聽嘛。”
她正臭美著,注意到幼清身邊存在感極強的周斯言,濃妝豔抹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唰地紅了。
鄔家的混世魔王,有生之年,第一次看見一個男人直接紅了臉,可見周斯言的殺傷力之大。
周家出美人,名不虛傳。
幼清替他們兩人相互介紹:“這是鄔奈,這是我哥周斯言。”
周斯言聽見她話裏快速掠過的對他的稱呼,詫異地垂眸,望著她的側臉。她居然會跟人說他是她的兄長。因母親冥誕而在心頭籠罩了一整天的烏雲,似乎被撥開了一叢。
鄔奈憋了半天,別扭地打過招呼之後就沒再說別的話,可見是真緊張了。幼清把她拉到花壇的另一邊,避開周斯言,警告道:“他不是好人,你別喜歡他,就是一副好皮囊而已。”
“哇,你怎麼能這麼說自己的哥哥?”鄔奈說,“你也不用為了提防我覬覦他,就這樣故意詆毀損壞他的形象啊。”鄔奈的腦回路異於常人,“四嫂,你一定是個兄控。”
氣得幼清想把她腦子撬開。
“相信我剛剛說的話,離周斯言遠點兒,小朋友,”幼清拍拍鄔奈的頭,“不然你要吃大虧的。”
這話似曾相識。
上一次,鄔奈叮囑幼清,說你千萬別先喜歡上我四哥,否則是要吃虧的。跟江鶴齊那樣的人談戀愛,除非他先動了心,你才有活路。
可見鄔奈看得多通透,現在輪到自己,她就糊塗了,滿腦子都是周斯言。
“對啦,我四哥也來了你知道嗎?”鄔奈突然問。
幼清說:“剛才隔著人看到他了,他沒看見我。”四周張望了一圈下來,沒再發現他的身影。
鄔奈衝她挑挑眉:“我打電話叫他過來。”
話還沒說完,已經率先看到了人,鄔奈高高揚起手:“四哥——這邊!”
江鶴齊率先看到鄔奈旁邊的幼清,沒明白這兩人天差地別的性子怎麼會混到一起。好歹是夫妻,得問候一句,他朝她笑得無懈可擊:“這麼巧。”
身後來了人。
身段高挑的女孩一邊低頭翻著包,蜜色的長發隨她的動作自肩頭傾瀉而下遮住大半臉頰,一邊叫著誰的名字,語氣親昵而依賴:“鶴齊,我的零錢包好像掉了,找不到了……”
她走路不看路,差點絆到腳下的石子。
江鶴齊及時伸手扶了她一把。
女孩穩住身,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