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大殿,碧漆玉雕,萬盞金燈在他眼中皆暗淡,分明白日,對他而言,卻是最黑最漠冷的時刻。

就在先前,他等了三年的姑娘,果斷和他退了婚,說來可笑,他竟準許了,他是皇帝,想要個女人又有何難,可他卻舍不得逼迫她。

哪怕她退婚會牽扯到諸多,哪怕會對他造成甚多難處,但如此一來,和他沒了牽絆,或許她能安然度過餘生,卷入朝廷紛爭,自然不會是什麼好事……

然而在他的記憶裏,她會原路折返。

殿內是漫長的寂靜,他合目倚靠禦座,隻是這次,他沒有等到她回來求情,卻是等來了她被太後斥為禍國妖女,扣押牢獄的消息。

皇室無情,麵上清平如鏡的王族,卻是滄海橫流,暗潮迭起。

一步步問鼎王座,三年忍辱負重,三年漫漫苦等,他和欲爭權奪位的赫連家百般周旋,隻為還逝去之人公道,贈萬千蒼生安享。

他談笑風雲,指點江山,對這天下勢在必得,然而有這麼一個人,成了他此生的天羅地網。

她退婚,他答應了,他放她走,可終究是晚了一步,太後偏就在這時對她下了手。

他是皇帝,他一句話,當然能救她出來,隻是若真如此,太後勢必會直接撕破臉,到時所有的隱忍功虧一簣,失去的不僅僅是她,更是傾盡天下,顛覆江山。

他要如何拋卻山河,又要如何以她一人之死,換天下人之生。

仿若有一個無盡的漩渦,將他席卷其中。

得知她在牢中病重,他命人日日送去湯藥,終於有一日,再難忍她在他眼皮底下受苦。

禦書房內,瓷瓶迸裂,玉器亂響,案上之物驀然被他推翻落地。

茶盞支離破碎,濺濕一地書冊,他眉宇緊鎖,忍受著極大的憤怒,捏拳的手止不住顫抖。

這時,李桂循聲入殿,他耗盡所有力氣,嗓音壓抑到了深處:“去,現在就去告訴她,她若願意,朕救她出去!”

一道極其灼亮的光影閃過,眼前又忽然驟暗。

再睜開,在那牢獄外的甬道,她柔弱無骨的身子在他懷裏,她不停咳血,他緊繃著臉,入眼盡是血色。

夜風肆意,月光如流水,將這一方天地浸染。

她眼尾處冰蓮流光,美得妖豔,惑人,唇邊的鮮血卻又那麼刺眼,灼心。

他狠狠抑製發顫的手,隻見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撫上他的唇。

“傅……君越……”

這一聲低喚,幾乎摧毀他心中所有防禦。

她死了,死在他懷裏,那無奈的悔恨,巨大的痛苦,洶湧吞噬他的心,那麼痛,或許刀刀剮心都不過如此……

耳邊那令他日思夜想的清甜聲音,不斷傳來——

“隻剩最後一隻烏篷了,公子能不能捎我一趟?”

“傅君越,我們以後能不能白天出來,晚上還要撐把傘怪累的。”

“牢房好冷……好冷好冷……”

“獄卒……好惡心……”

“我知道錯了,不退婚,陛下你別不要我……”

……

燈盞無光,燭火盡滅,一室的昏暗幽瞑。

月華通透清澄,穿過軒窗鋪瀉入殿,在水晶珠簾上折出淋漓晶瑩的碎光。

齊璟猛然睜開眼,他急促喘息著,額間是細細密密的冷汗。

思緒略微清醒,他第一反應,便是探手摟向床榻內側,卻是撲了個空,怔愣半晌,才慢慢意識過來,他的姑娘,此刻不在這兒。

從噩夢中緩來,虛驚一場,他卻仿佛親身經曆了夢中所有的事,親眼目睹了她的死,那種無能為力,不知所措的感覺,於他而言,從未有過。

齊璟仰麵靠躺,臉色慘白,心間驀地開始隱隱作痛,他皺眉緊緊捂住胸口的位置。

他忽然想到白日方穆所言,姒兒的凶卦,生死茫茫伶仃受難。

凶卦已斷,倘若真有前世,是他夢中那樣嗎?

齊璟深鎖著眉,閉眼,回想到失去她那一刻,豔骨枯槁,那透心的疼,蝕骨的絕望,再次襲上心頭。

他不會再讓她受半點苦了,絕對不會!

心中百感交集,情緒翻湧,一瞬後,齊璟倏然掀被而起,披衣出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