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您謝謝您,是,保成了,學校還行。小孩子厲害,我們也就是命好攤上了。”
“有福氣。”小滿奶奶比了個誠心的拇指,短聲慨歎,又指他手裏的滿滿一提,“給他做點好的補補是吧?”
林以雄一陣神異的臉熱,側頭又去接殺好的鱸魚。
“好孩子,是,怎麼疼他都不過的。”小滿奶奶頓了頓,彎著兩眼,四周一片細密溫和的小褶:“做家長隻是越來越老,時間隻越來越少,照我講,多陪陪孩子是真?放他們做自己想做的。”
序幕似的菜場裏人聲鼎沸,氣味雜陳,一句閑話,林以雄卻被倏然拉遠,到了曠野。他又像醒了般的覺著,關係裏的好好壞壞,都是如常的,天氣似的,忽而暴雨傾盆,忽而陽光燦爛。置身在不可更改的關係裏,也並不是完全被動任由發展,什麼也不能做的,反倒是要更加緊密地注意著天氣,注意下雨躲避,晴天曬被,萬事萬物,其實也才曆久彌新。
鱸魚在袋子裏蹦了下,很有勁兒。
彭小滿一朝回到解放前,李鳶同誌的日程安排已和凡俗學子不同了,他最近改乘了12路,依然擠得想哭想吐,得比平時晚個半小時到家。行雲流水的開門撂書包甩鞋完畢,進屋首要事兒就是仰頭嚎,嚎餓,嚎車擠,嚎書沉,嚎得奶奶披個衣服站出來說你閉上嘴,才消停。剛擰開台燈坐下沒一會兒,奶奶一晚連湯帶水的熱食就端進房了,精細,不重複,樣樣都花功夫。今晚是鮮湯大餛飩,半筍半肉,裏頭鋪了蛋皮和油麥菜。
小滿奶奶挨著他坐下,團起書桌上的一堆雜物紙屑,扔進紙簍,問:“明天放假啦?”
“這不是重點,這個假約等於沒有。”彭小滿被燙了下舌係帶,捂著嘴找涼水,含含糊糊說:“後天一模,這才是重點。”
“啊?都一模啦?”小滿奶奶瞪了下眼,急忙忙站起來,去撕門後她忘了好些天的老式掛曆,“我的乖,時間這麼快的?四月多了都。”
“您以為?咻兒——就沒了。”彭小滿翻了頁生物,壓平中線,左手拿勺子舀餛飩,右手轉著支中性筆,“我還覺得蒙呢,眨下眼感覺就快完事了。”
“射箭呢?還咻兒。”小滿奶奶笑,拍他後腦勺:“吃完再寫!油濺書上了。”
彭小滿搖頭,咬著勺子去夠包裏的筆記本兒,“沒沒沒,濺上就濺上,顯得我刻苦。”
“歪話一套套,我給你肋巴條打斷。”小滿奶奶嗤笑,湊近他書桌,看他燈下的側臉瑩瑩發亮,翹翹的眼睫也成了淡金色,輕聲慢語地問:“烏眼青要掉下巴了,腦門上兩個痘,拚這麼狠哇?”
“這叫狠麼?該的呀,到這個階段誰還不下點功夫。”彭小滿揉了下鼻尖,盯著教輔答案裏的解題思路,咽掉嘴裏的脆筍,“臨陣磨槍我也就磨這麼幾個月了,我們班有幾個拚命的都不睡覺了,我跟他們比就是毛毛雨。”
“你敢不睡覺那就是找死,小病秧子。”小滿奶奶戳了他太陽穴一記,戳的他歪了頭,“你媽要心疼死了。”
媽。聽起來是遠遠的感覺,山鳴穀應,像夢裏的雲古童謠。
歌詞裏,無論天涯海角,無論我再長多高。
彭小滿停下筆,瞄了眼手邊葛秀銀的照片,抿了下嘴,又低頭樂:“她看我刻苦得笑出聲吧,得欣慰祖上冒青煙了,我終於肯下功夫了。”
“狗屁。”小滿奶奶改去摸他臉,不很柔滑的掌心溫溫熱熱,“冒青煙幹嘛?誰家墳想冒誰冒,我們老彭家不冒,老彭家就希望我們獨孫孫好好的。”
彭小滿感動,並嘴欠:“打擊我積極性。”
小滿奶奶虎得很,照他臉一拍:“不識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