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萬剛沒說話,戴了眼鏡,捉一隻筆,找了張空白的硬紙攤開,用木板墊著在寫什麼。他聽了會兒,抬頭看風堂一眼,又把資料袋裏麵保存的幾張當時事故現場的照片推過去。
風堂隻看了一眼,慘不忍睹。
當初是海棠花,現在是血。
灘開一大片,成泊的血。
“邵晉成老跟我說,不要去想那麼多事情。院兒門口的蛋烘糕口味都吃完了嗎?還有那麼多心思去想事情。說我就是想得太多了。我那天花了一個傍晚的時間,去把院門口的蛋烘糕口味全買了一遍,也沒得出結果。”
“邵晉成——”封萬剛隨口一提,“是個能幹的年輕人。”
“成哥很好。我爸以前就老希望我能成為那樣的一個人。但是我爸想錯了,我不是那塊料。我拚命地想要逃出體`製內。”
“不好麼?”
“我不好。其他的也不夠好。”
他的回答模棱兩可,封萬剛沒再多問。
“除夕夜前一天,我尾隨您上了g5高速,環線五百公裏,那一路上我都在想,真正堵截到了您要怎麼說、該問些什麼。我太草率了。那晚上,我在封家院子門口被封路凜攔下來,回到市裏,我的重心就從您身上到了他身上,怎麼查都查不到。”
風堂抹一把臉,繼續說:“我說是不信命,其實是不服吧。小半輩子過得順風順水,一下栽了天坑般的大跟頭,我接受不了。”
封萬剛再寫幾句,停頓下來,“你還是孩子,終究是孩子。”
還不等風堂說話,身為人父,封萬剛情不自禁多說幾句:“你和路凜都一樣,總自以為多成熟、多明白事理,其實在長輩看來都還是小孩子。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很多事都會看淡的。”
“我發現了。我媽確實已不想計較那麼多了,偶爾我提到那些事……她會跟我生氣。”
“她是為了你好。”
封萬剛合上筆蓋,年長之人的氣勢一出,壓得風堂坐直背脊,“盡管這句話在你們看來很老土,但還是要說,她是為了你好。”
風堂在這一瞬間覺得,或許封萬剛和自己的父親比自己想象中的更熟。
臨走時,風堂帶著那些資料袋,一步步地跨出封家大門。
封萬剛慢慢起身,在玄關處目送他。
他拿了那張寫過字的紙,叫住風堂:“留步。”
長輩開口,風堂半隻腳掌都不敢再邁出去,立刻立定轉身,“封叔叔。”
“拿好。”
封萬剛說完,把紙交到風堂手上,再沒說什麼,轉身就回了客廳裏。
關門之前,風堂依稀看見他端了桌上自己泡好的金駿眉喝了兩口,再慢悠悠起身,去撥弄博古架上的玳瑁鞘腰刀。
還有門口的山水文玩櫃……這上年紀的人都喜歡玩兒這些。
風朗鴻去世後,留在家裏的那幾個鶴頂紅擺件,都被柳曆珠用金絲絨布寶貝般地包起來了。雖然沒鑒定過。不過人都走了,在世的人也不再在乎真假。
風堂出了封家沒立刻走,隻是在門口站了會兒。
車庫停了輛車,還是那輛黑色領航員。司機換成了夏一跳,正點了根煙,靠在車門上打量他。
見風堂來了,夏一跳瞬間站直,怯生生地喊一句:“嫂、嫂……堂哥好。”
靠,能直麵封局兩小時,單獨談話,這當兒媳婦的抗壓能力簡直一流。夏一跳平時跟封萬剛通個話都緊張,別說現在多佩服風堂了。
有寒氣吹來,拂得風堂渾身發冷。
衣服軟軟地搭著,他有些後悔穿這麼軟的料子。今天被封路凜蹭得凹陷下去的地方被揉得發皺,風堂用指腹撚上去,開始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