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三十而立這一年
時代太浮躁了,機會太難以琢磨了,塞翁失馬不一定福禍相依,也許是禍事連連,誰能給誰打包票呢?隻有抓住了才踏實。人可以做到閃婚嗎?起碼我做不到。在婚姻這樣的人生大事上,我要穩妥。
26.買房
我倉皇出逃之後的第一個夜晚,就在那位親戚家落腳。親戚是高幹,退休級別很高,老兩口住著兩套連通的住房。他們對我的遭遇義憤填膺,又說我媽過於軟弱。但他們沒有任何挽留我的意思,安排好我的床鋪,就沒有再多問一句我以後怎麼辦的話。睡在那裏的一夜,我如臥針氈。睡不著,在黑暗中,我哭也哭不出來,淨想著明天到哪裏落腳了。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親戚就給我媽打電話,問:“你想怎麼著啊?快過來吧。” 我媽早早來到親戚家,幫我從家裏拿出了些生活用品。她在他們那裏幾乎低聲下氣。我就給同學黃櫨打電話說明了情況,黃櫨毫不猶豫地說:“來吧!”我們母女倆匆匆打車到了黃櫨家。黃櫨住在父母家,老公正在國外任職,她父親住院了,母親在醫院陪護。所以偌大的房子裏,隻有她一個人。
我媽是很剛強的人,然而她難出這口惡氣,自己的寶貝閨女生生被人從自己的家裏轟了出來。她果斷地說:“買房吧!”於是,放下東西,我倆就從黃櫨家出來去看房了。
我印象中,玉泉路有一個新樓盤,以前聽應燦說過。那時,應燦還為此事特地打來電話,說:“玉泉路地鐵口人家給我一個小廣告。我看著挺好的。首付20%,月供也不是太高,位置就在玉泉路南邊。”那時買房還不像現在這樣普遍,而貸款基本屬於新生事物。工作幾年,我有幾萬元錢存款,但我的夢想是不貸款,等攢夠錢了再買。所以,我對應燦的提議熱情不高,直接告訴她:“算了吧,也沒錢!”
沒想到幾個月前若有若無的這個信息,今天成了一根救命稻草。我於是決定直奔那裏。去之前心裏也沒譜,倉倉皇皇的,買房這樣的大事,怎麼可能一次就定下來呢?而久拖不定,我又住在哪裏呢?不能想太多,看看再說吧。
結果卻出人意料。那個樓盤雖然周邊還很荒涼,但交通便利,離地鐵也不算遠。更令人驚喜的是,我倆走進兩室兩廳的樣板間,都以為是走進了會議廳,寬敞明亮。售樓小姐幫我們算了一下,一百平米的房子,交了八萬首付,還需貸款三十四萬,我的工資基本夠還月供。於是就這樣拍板定了下來。
這件事定下來之後,我沒急著回黃櫨家,而是和我媽回到了古城,在雕塑公園坐下來聊天。我倆坐在爬滿紫藤的涼亭中,商量著以後的日子。自從我父親1994年去世後,眼前這件事成了對她最大的打擊。但任何時候她都是壓不垮的,她說:“我相信這個難關能過去!”我表現很平靜,沒有什麼話可說,但內心裏充滿了對母親的依戀。長這麼大,我還沒有離開過她獨自生活。我對她說:“別生氣了,你回去時注意安全。”
房子是五月買的,但交房在七月,這兩個多月,幸虧有兩位好朋友幫助,使我有了落腳之處。周曉萍說:“我家正好有一間一居室沒人住,裏麵什麼都有,你住那兒去吧!”那是一棟有幾十年曆史的老樓,早該拆了,但首鋼的老職工們直到現在還住在那裏。雖然舊,但我住的房子非常幹淨,簡直是被收拾得一塵不染。在那裏停頓的一個月,我經常半夜醒來再也睡不著了。坐在窗口,看樓下的野貓們在月光下遊蕩。我告誡自己不要心灰意冷,這是黎明前的黑暗,但心中也常常不由自主地自憐自艾起來。每到此時,我便對自己說:還沒有那麼糟,我還有這麼多同學、朋友相助,說明我是幸運的。
我每天下班,我媽都來給我送飯,她用這種方式表達她深廣的母愛。我在這間小屋子裏度過了自己的三十歲生日。生日有點淒慘,正如罵我的人所說,人生應該擁有的,我什麼都沒有,更不要提什麼三十而立了。然而我媽說:“人要把眼光放遠,不要老盯著眼前的一點點得失。你是個幹大事的人,我相信你會有個好前程。”這麼多年來,都是她這個文化程度不高的老工人,對我讚賞有加,幫助我一步步從泥濘中跋涉出來。三十歲,雖然什麼慶祝儀式都沒有,沒有蛋糕,沒有蠟燭,甚至因為麵條不方便帶來,也沒有吃到,但是我還是覺得非常有意義。
27.有了房子去相親
搬到周曉萍家的老一居住後,婚介所又給我介紹了一位軍人。我這時正在天天想著還貸款的問題,想著裝修和構建新家的種種事情。聽到這位離異無子女軍官的情況,我覺得見也無妨,也許他是終結者,來個好事成雙;也許我不滿意他,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吧。
我雖然沒什麼期冀,但也不想再沾地下餐廳的晦氣,於是電話裏定下我喜歡的一個地方見麵——古城雕塑公園。
我一直覺得古城雕塑公園是最有味道的街心花園。那時這個公園還收費,盡管隻是5毛錢門票,但人們寧願去不收費的古城公園,也不願花錢進這裏來。所以,去古城公園的人川流不息,遛早,鍛煉,跳舞,而這裏卻門可羅雀。走進門來,幽靜至極,多花5毛錢太值了。在北京這個人口稠密的地方,哪裏能找到步步是景、花木繁密、隨處有藝術雕塑的無人之處呢?當然是這裏。
那天我穿得太隨便了,一條淺白褲子,一件棕色T恤。我的皮膚本來又黑又黃,穿上這件T恤,就顯得更黑了。然而我無心捯飭,整個人的狀態像在飄浮。我這時感覺,相親並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得還貸,得裝修,得掙錢。
沒想到,來人是個很順眼的人,勻稱的身材,中等個兒,幹幹淨淨的打扮,麵容也很溫和。這時我倒有點後悔自己的隨意了。跟他笑著打過招呼,他去買票,然後我倆進了園子。
小夥子的情緒有些低落,因為他上一段的婚姻太折磨人了。他給我講述了一個歇斯底裏的妻子的形象。他說她高興起來,像孩子一般,對自己很好,做飯、洗衣、收拾屋子,很是賢惠。可是,往往不知哪句話惹她不高興了,她就開始鬧翻天。最過分的是,她竟然用刀子把所有婚紗照都捅了個稀巴爛。等她再度恢複常態,她又會懺悔般地重新洗一套婚紗照,不吝惜花費多少錢。可是每次這樣鬧一場,都十分傷感情,他已經很怕了。他吸溜著氣,說:“真是太可怕了!我已經被鬧怕了,再不能找這種性格的人了。”他說離婚後她的精神狀態更差,已經由她姐姐接回老家去住了。
聽著他的講述,我老是走神,總想到《簡愛》裏被羅切斯特關在閣樓裏的瘋妻子。上大學時我醉心於這本書,既喜歡簡愛所說“我們的人格是平等的,就像你我經過墳墓,共同站在上帝麵前”,又喜歡羅切斯特那既高傲冷漠又純情浪漫的做派。當宿舍裏幾個女孩討論,自己要是簡愛,會不會因為有瘋妻子的存在,就要離開羅切斯特。連最傳統的黨員姐姐都說:“要是我就不會離開他!”我心裏也不想離開,可是我覺得自己一定會離開,那時還把“小三兒”稱為“第三者”,第三者簡直太痛苦了,何苦呢?簡愛那樣獨立的人格,最不能忍受的恐怕正是這點,不能正大光明地去愛,在愛情中沒有平等。
我邊聽著他的講述,邊這樣神遊著,所以沒有深想他的感受,也不會察言觀色,專揀人家不愛聽的話說。我抬了抬自己受傷的右手說:“這算什麼。你看看我的手,是被我嫂子咬的。”雖然已經過去幾周了,我手背上的牙印血疤還清晰可見,手背還有麻木似的疼痛。
他皺了皺眉頭,問我怎麼回事。我給他大概講了講經過。他說:“那你怎麼辦呢?那你住哪啊?”我在此處忽然留了個心眼,說借別人房子住呢,以後再說以後的,沒有告訴他自己買了房。我的想法是,這樣會使事情簡單點,不至於太複雜,擔心別人到底是看上你的房還是你的人。我心裏有點小得意,哼哼,這回是我要防著別人啦!
他深深地歎口氣:“唉,我是再不願意卷進這種家庭糾紛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他已經說了好幾次,看來過去的生活給他的烙印太深了。
公園裏到處都是花草樹木,一棵楓樹底下還長了一棵一指高的小楓樹苗。我旁若無人地蹲下身,撿根小棍去挖那棵樹苗,心想著,等我的房子裝修好了,家裏種棵楓樹該有多美。想法很好,不過這種舉動在相親時發生,多少有點不合時宜。他有點驚訝,說:“你挖它幹嗎?”我說:“種啊,多好看啊。”他問:“種得活嗎?別挖了,該弄死了。”我興致勃勃地說:“不會的。”我說的是由衷的話,作為一個園藝愛好者,種活一棵小樹,並不新鮮。但他聽來,我可能顯得很任性。
友好分手。我說:“再聯係吧。”他略顯遲疑,說:“好的。”這點遲疑沒有逃過我的眼神,我笑了笑,知道他雖然給我講了許多他的婚姻內幕,但並沒有打算跟我發展下去。後來果然是再無聯係。
在周曉萍家老一居住,有點像大雜院,每層三戶,到了夏天,由於天熱,家家都打開大門,關著紗門,每家的家長裏短、鍋碗瓢盆都交織在一起。老太太們坐在自家門口洗涮擇菜,每次看到我孤零零的影子和我媽大包小包地來送飯,她們的眼裏都充滿了好奇。這個環境讓我感覺很不自在,像生活在眾目睽睽之下。相親回來,我夾著尾巴趕快往家裏趕,門口的老太太追著我的影子問:“這大熱天還出去啊?”“這麼快就回來了?”
“啊,啊!”我一路敷衍著,終於走進了家門,可以卸去盔甲了。很想在這裏大哭一場,悲喜交加。可是看看不隔音的老房,聽聽門外清晰可聞的說話聲,想想還是忍住了。我總是幻想有一天,找到那個意中人,一定要伏在他肩上痛哭一場。問問他:那時你在哪?你怎麼才來?你怎麼舍得我等了這麼久?
那棵小樹,在周曉萍家的老一居養了一段時間,最後夭折了。我後來在自己的新房子裏種活的是一棵石榴,長了有兩米多高。我應該不算吹牛,的確是種活了一棵樹。不過,這次相親,我表現得心不在焉而有點不著調,怪不得別人。
我遺憾了幾天,後來想,算了吧,我已經對人無所求,相親不成又算得了什麼?隨他去吧……
28.周曉萍的婚姻保衛戰
正當我相親大敗而歸,在老一居裏時而沉浸在計算還款的莫名興奮中,時而想起自己的境況便無限悲涼的時候,一位老朋友意外登門了。她就是周曉萍。
我住的是周曉萍娘家的空屋。周曉萍的工作單位和自己的小家都在城裏。由於彼此都忙,我雖然已經在這裏住了一兩個星期,但周曉萍還沒來看過我。她這次登門,一副失魂落魄、欲哭無淚的樣子。我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
我扶著周曉萍坐到沙發上,自己坐在她對麵的大床上,聽她一一道來。誰知,周曉萍還沒張嘴,就哇地哭出聲來,之後她又哽咽著說:“小石回來了,他要跟我離婚!”小石就是她的夫君,結婚半年就被派到西亞工作。他倆是怎麼回事?
周曉萍的敘述十分雜亂漫長。我很理解一個感情受到重創的女人混亂的思緒。為了方便敘述,我把她的故事整理了一下:
周曉萍和小石相識一年後結婚,選擇到杭州度蜜月。
西湖是美的,遊玩也很累,但周曉萍心裏是甜蜜蜜的。第二天起床,她在盥洗室裏洗漱,習慣性地把喉嚨清理了一下。她平時有咽炎,嗓子總是不清爽。這時,小石推門進來,給她遞過來一杯溫水,看著她喝下去,又在她發際間吻了一下。
周曉萍對細心的小石是相當滿意的。小石是會計,心細如發絲一般,所有的事他都喜歡親自操辦。像結婚前的新房裝修,就是小石一人搞定的。等周曉萍走進去的時候,她看到的是一個溫馨的愛巢:深色的大花圖案的窗簾呈現出水彩畫一般的效果,拉上之後,有濃重的私密感;一套原木餐桌椅配上了淺色小花椅墊,又感覺格外溫馨。最令她感動的是,小石指著走廊踢腳線上麵的夜燈說:“這個燈到夜裏開著,光線非常柔和,不影響睡眠,但能給你起夜照亮,這樣,你這個近視眼就不會摔著了。”
他是這樣可心可意,周曉萍就把自己完全交給了他。像自己應該穿什麼衣服,周曉萍完全沒有主張,小石卻會用時尚的男性眼光為她合理搭配;而單位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周曉萍嘮叨給他聽,他又成了自己的軍師,出謀劃策,想方設法幫她化解。
周曉萍在他愛的包容中徜徉。每逢周曉萍的朋友們聚會,她都要拉著小石一起去。起初,小石還願意見見他們,後來他覺得跟老婆的朋友們聊天還是有些距離,就建議周曉萍自己上去,他願意在樓下等著,等多久都行。本來跟閨蜜說的話,就不可告人,周曉萍也樂得小石不聽,能有他在樓下耐心地等著,周曉萍跟朋友們相聚很從容。直到朋友們問起小石忙什麼呢,她才告訴他們,他在樓下等著呢。這時,朋友們都紛紛責怪周曉萍,趕快讓她走,別讓人家等得著急。周曉萍卻神閑氣定地說:“沒事兒,他都習慣了。”
在這種愛的縱容中,周曉萍也慢慢變得驕傲起來。小兩口難免有爭吵,雖然事都不大,但每次道歉的必須是小石,哪怕是周曉萍錯了。有一次,也是不知道為什麼,兩人又吵了起來。小石堅持自己沒錯,不道歉。他倆不說話,冷戰持續到半夜。都睡下後,周曉萍越想越生氣,翻身起來,說:“不行,你一定得給我道歉,不然今夜我睡不著了!”小石皺皺眉,想想明天妻子就要到外地出差,就違心地說:“好了好了,我錯了,快睡吧!”
總體來說,倆人還是過著幸福的小日子。一晃半年過去了,這天,小石對周曉萍說:“你看,咱們結婚裝修,借了有四萬元錢。現在單位正好有到國外辦事處常駐的名額,我想報名,也就去個一年半載,因為工資高,補助多,這四萬元錢很快就能掙出來了。當然,去不去由你決定,畢竟,我出去,你一個人在家,日子比較難熬。”周曉萍雖然舍不得小石走,但一想到,分別最長不過一年,那時家裏結了外債,又會有些盈餘,正好可以要孩子了。苦就苦點吧,短暫的分別更有利於兩人感情的濃烈,小別勝新婚嘛。周曉萍咬牙答應了。
分別的相思之苦,熬煎著他們。每次小石打來電話,都要問:“我的漂亮媳婦今天穿的是什麼,吃的是什麼呀?”周曉萍則不停地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春節前,小石終於回來探親了。周曉萍讓小石把他辛苦賺來的錢都好好存起來,趕快攢夠了還賬。周曉萍主張小石在國內的開銷,都花她的。為了給心愛的丈夫吃好穿好,周曉萍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攢下錢來,給他一張卡,讓他隨便花,不要苦了自己。小石摟著她,在寒冷的馬路上逛街,周曉萍心頭自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暖意。
時光如電,半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周曉萍還是不停地在電話裏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呀?你這次回來,咱們要個孩子吧?”小石說:“一時半會兒回不去,公司缺人,派不過來人替換。要不這樣吧,你暑假飛過來,咱們到歐洲玩一圈。這裏離法國很近,你不是最想到巴黎嗎?咱們坐火車遊歐洲,還便宜!”周曉萍心花怒放,雖然小石回不來,倆人一起遊歐洲,真是夢幻一般的事啊!夏天來了,周曉萍趕緊辦完各種手續,買了機票,直飛愛人身邊。
歐洲遊比蜜月時的杭州遊要好10倍,他們去了盧浮宮、凡爾賽,去了羅馬、梵蒂岡,甚至還去了埃及……都是周曉萍夢寐多年的地方。雖然周曉萍的英語不好,但小石可以獨當一麵,為她辦妥了一切,不需要她張羅什麼,隻要她開心地去玩。轉眼10天過去了,小石的假已經滿了,周曉萍隻能悻悻地飛回了國。
仿佛是一個轉折點,自從這趟旅遊之後,小石的電話打過來的就很少了,就是周曉萍打電話過去,那邊也隻是說幾句就掛了,小石對此的解釋是“為省錢”。周曉萍感覺棲棲遑遑,極度不安。她把自己苦等的每天寫成日記,又寫了一封長信寄給小石,然而信件如石沉大海一般。周曉萍忍不住打電話問他:“你收到了嗎?”小石回答:“收到了,以後別寫這些了。我看了心情不好。有話咱們回去說吧。”周曉萍聽不到他再叫自己“漂亮媳婦”,他的話也是冷冰冰的,她忽然有了很深的恐怖感:“你怎麼了?”“回去說吧。”電話幹脆地被他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