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治醫生是邵醫生。邵醫生四十多歲,中等個頭,戴著眼鏡,總是在微笑。也許邵醫生天生就應該是個醫生,他身上的氣質與職業相當吻合,沉穩,和藹,充滿自信。據化療的那個老太太講,主任醫師的手術點名費是六百元,副主任醫師的點名費是四百元。邵醫生是副主任醫師。以前有個老太太要做手術,對兒子嚷著:“我就要邵大夫做手術,我給一千元。”因為老太太覺得邵醫生態度溫和,值得信任。
我的手術安排在住院第四天進行。
醫院的手術室在第十一樓。臨上十一樓前,我叮囑前來看望我的周曉萍,如果中途醫生有什麼突變需要家屬簽字,由她全權代理,不必讓我媽做主,那樣我媽會嚇壞的。周曉萍點頭,說:“放心。”我已經把她當做了我的親姐妹。
被推進手術室後,我看見一個看樣子隻有二十歲左右的小護士正在收拾器械,完畢之後,筆管條直地站到了屋角。我猜她一定是個實習護士。這時又進來一男一女。男醫生大概是擠車來晚了,他跟年齡大的女護士嘮叨,說自己是如何急匆匆地又給其他人上了堂早課,飯都沒來得及吃。我躺在手術台上,已經非常同情這位聽起來年齡不大的醫生了,他和我們每個人一樣,每天早晨都像打仗一樣緊張。大概他是麻醉師,我看不見他的長相,他站在我頭頂方向忙碌。
男醫生逗趣道:“別害怕啊,我們都是好人。”我說:“沒事的,沒什麼可害怕的。”男醫生繼續說:“等會兒我給你麻醉,等你醒來的時候我會叫你的名字,你答應一聲就行了。”我們就這麼約好了。等我蘇醒的時候,果然聽見他在叫我。又聽見主刀的邵醫生站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說:“沒事,挺順利的。”顯然,他是在跟我說話。可是,似乎對這兩位醫生我都沒有回應,隻是自言自語:“肚子疼……”
等我被推出來的時候,蒙矓中看到周曉萍親切的笑臉,聽到她輕柔的話語:“沒事,是卵巢囊腫。”我的心裏是無以言傳的感動。
手術過後,一切都很順利。邵醫生來病房巡視,他告訴我,囊腫切除得很幹淨。他猶豫了一下,既像開玩笑又一本正經地問我:“你什麼時候結婚?”
這對於一個過了該結婚的年齡而沒結婚的人來說,真是一個敏感而心痛的問題。一般碰到這種時候,自嘲是最好的回答。我說:“難道結婚能治這個病嗎?那馬上就結吧。”
邵醫生微笑頷首:“是的,盡快結婚懷孕,有利於治療。”他說,子宮內膜異位症導致卵巢囊腫,此症最好的治療就是懷孕生孩子,因為雌激素過多刺激卵巢,需要孕激素來平衡。
我此時想到鄭霖楓,但下不了交往的決心。不過醫生的話,的確是往微瀾的水中投下了一粒石子。
50.修得正果
出院之後,想了一段時間,其實沒有比鄭霖楓更合適的人選了。回頭是岸吧。猶豫著跟衛兵說了自己的想法,受到他莫大的鼓勵。他把我的意思及時轉告給了鄭霖楓,並很快告訴我,鄭霖楓非常高興。我以為鄭霖楓會打電話來約會見麵,但兩個月過去了,杳無音訊。
這天,我忽然接到衛兵的電話,他問我倆進展如何。我說他沒理我。衛兵說:“既然這樣,你不妨給他打打電話。我認為這個事,誰給誰打電話都無所謂,你也不要有太多顧慮。”
事已至此,我想我的確應該打破僵局。既然雙方都有交往的意願,那就是差一句話的事了。當晚,我撥通了他的電話。他接到我的電話的確非常高興,說:“這段時間我也沒有去見別人,我想,咱們如果有緣分,就會走下去。”我心裏好笑,我可是因為又見了別人,才對比出你的好來。不過,我還沒傻到說出這句話。
相隔大半年後,在2005年1月的寒冬,我們相會在東單銀街天橋上,一起去看了場電影。這次,我又重新享受到鄭霖楓的紳士風度:電影票提前買好,進場前,他又排隊買了礦泉水和爆米花,像對待一個小孩子。這是我從未享受過的待遇。
看完電影,鄭霖楓請我吃了一頓晚飯。為了這頓飯,之前他親自考察過,來試吃過飯菜是否合口。我靜下心來看他,發現他除了頭發式樣難看,其實長相很周正,人也很聰明,對事物的見解很到位。我實在沒什麼可挑剔的。為什麼我第一次見他沒有發現這些優點呢?第一次見,好像看到的都是缺點。是不是見過的那些人,有一些也是這樣被我錯過了呢?也許是吧,但我不能再錯過他了……
在不久後的周末見麵,正是情人節。我在大街上等他,他竟然遲到了。等他匆匆跑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隻漂亮的藍色鐵盒。他說,臨時想起來今天的特殊意義,趕快去附近買了盒巧克力。我兩手空空,沒有什麼可給他的,接過這盒巧克力,心裏很感動。
尋找的過程是漫長的,對我來說,十幾年都已經過去了。而一旦找對了人,交往的過程就不算很長了。十個月後,我倆結婚了。這一年我三十五歲,鄭霖楓三十九歲。
不止一個人跟我說過,他們結婚前都曾大哭過,大概結得很猶豫。真萬幸,我倆到民政局領證時心花怒放,都一直在傻笑,沒哭。這就好,起碼說明,我倆都很樂意跟對方在一起。直到這時我才知道,鋼印蓋下來之前,雙方還要共同念一段誓言。誓言是什麼,我全都忘了。這一天,我倆在辦事員小姑娘麵前齊聲朗讀誓言,立誌白頭偕老。
以前常想,什麼時候結婚了,我就抱著愛人痛哭一場,把長年累月的失意都好好訴說一番。等結了婚才發現,沒必要啦。該忙的事太多了,收拾屋子,買家具,準備一日三餐……沒有時間搞那些小資情調。我想,這才是生活的常態吧,沒有大喜大悲,有的隻是柴米油鹽的細碎。但這就是我求索多年想要的。
我倆都是快步入中年的人了,已經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也無浮華可羨慕,所以領證即是結婚,在我看來順理成章。如果一定要辦婚禮,我則一直希望有個簡單的婚禮,簡單到撮土為香,天地為證,萬物為賓朋。不過這聽起來像兵荒馬亂的年代裏的傳奇。太平盛世,實現這個願望倒是很有難度。好在我倆對結婚的方案一拍即合,不辦事,搬到一起就行了。
但公公婆婆認為,不辦事怎麼能叫結婚?遂他們的願,我們分別請兩家親戚吃了頓飯,好在除了給賓客斟酒點煙,倒也沒什麼更難的事情。不必一場婚禮下來,不斷換著婚紗和旗袍得瑟,不必回答“願不願意”的審問,不必跟新郎高歌……基本符合我那簡單婚禮的願望。
我結婚沒有告訴單位,也沒有休婚假,繼續做著我一如既往的工作。 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我不想成為單位裏的焦點話題,更不想收大家的份子錢,這是多麼令人討厭的事情啊。直到有一天,單位領導把我叫去,又要給我們幾位剩女登征婚廣告,我才不得不說我已經結婚了。這個秘密隻保持了幾個月,令我有些意猶未盡。我多麼希望能保持再長一點時間,能讓自己再淡定些,好讓大家說:“哦,結不結婚,對她影響並不大。我們都沒看出來啊。”
相親的故事寫到這裏,基本結束了。如今我已經結婚六年,女兒也兩歲了。我們的婚姻也像天下所有人的婚姻一樣,有互相支持的甜蜜時光,也有耐不住性子大吵的時候。不過,總的來說,還稱得上家庭和睦。
當我寫這些文字的時候,經常陷入對往事的痛苦回憶之中。相親十年,幾乎都是失敗的經曆,看不到前途在哪裏。有時候停筆在某個故事,反思自己也許正是在這裏走了彎路繞了遠。當自己深陷在這些情緒中時,半夜愛人加班回家敲門的聲音把我驚醒,把他迎進門,發現有他真好,有他才有家,自己才有勇氣寫出這些埋在內心多年的不願提及的故事。
說到底,自己是一個幸運的人。
51.曲終人不散
故事雖然結束了,故事裏提到的這些人,依然按照各自的軌跡,忙忙碌碌地生活著。
周曉萍艱難地度過了她的婚姻磨合期,為此付出的代價也很慘重。結婚不久,她就懷孕了。倆人高興之餘,仍然為了許許多多瑣碎的事情爭吵。這些事情小到什麼程度?有一次倆人竟然為了買不買超市的雞蛋鬧翻了。情緒波動過大,結果,懷孕四十多天,周曉萍就流產了。
不久,杜天河在單位體檢中被查出腎癌。周曉萍使出渾身解數,為他請來了最好的專家進行手術。這一過程曆練了周曉萍的堅強,可是麵對相處十幾年的同事們——那些主治醫生,周曉萍拜托之餘,仍忍不住落下淚來。醫生最好的安慰手段就是高超的醫術,杜天河的手術進行得很成功,身體很快恢複了。但厄運並沒有停止腳步,進入四十歲,周曉萍開始造人計劃,卻被醫生宣布,她已經失去了生育功能。
這時老杜顯出天空一般的寬廣胸懷,他安慰周曉萍:“沒有孩子就沒有了,咱們也不費那勁了。曉萍,我肯定比你早走,留下的房子夠你養老的了。”
當我在她家做客時,周曉萍坐在紅沙發裏,老杜站在她身旁,撫摸著她的頭發說:“曉萍就知道跟我發脾氣,在外頭老實著呢。”周曉萍嘿嘿笑著,為我們削著蘋果。
顧西顏在跟我失去聯係十幾年之後,去年曾來我家小坐,看望我的女兒。她跟以前比,幾乎沒有變化,依然漂亮,穿著得體,講話繪聲繪色。她繼續講著她家的故事,由於時間太短,很多故事都虎頭蛇尾了,但老公孩子都在那裏,基本沒有太大波折。
廉竹跟我經常聯係,都在電腦上,真人已經有10來年沒見過了。她還是女俠般的性格,事業曾經起伏,目前已經成為出版社的骨幹編輯了。
舒依哲過著他的慢生活,享受著讀一本好書、喝一杯咖啡的悠閑時光。有一次參加關於圖書的活動,我碰到他。走出會場時,我大步流星,他卻慢慢踱步,急得我說:“我不等你了,先走了,我得回家看孩子。”他哈哈笑道:“你走吧,我還要去書店看看書。我沒有什麼欲望,就沒有什麼追求。我過我的慢生活。”這是他的追求,令我羨慕。
他就有這樣的淡定,他的妻子石靖已經是博士了,他還是個大本畢業生。石靖稱他是“博士後”——博士的後援。而舒依哲聲稱,自己要老死在中級職稱上,不打算為副高職稱浪費心思。
我對他已經不隻是羨慕,簡直是佩服了。當我每天等孩子睡著,寫這部書稿熬到半夜時,我的確覺得自己這樣做沒有什麼樂趣,自找苦吃。我是一個習慣吃苦的人,對於他這般名士風流,隻有遠觀的份,自己卻學不來。
葉舟蘭和柳穆結婚多年,一直是丁克夫妻。葉舟蘭把自己當做孩子教育,報班學習彈鋼琴、繪畫,樂此不疲。
應燦一直未婚,治療抑鬱症有成果,但我一直沒有見過她,不知道恢複到什麼程度。前不久她給我打電話談笑風生,讓我心裏好受了一點。
高飛雁現在最苦惱的事是對兒子的教育問題,算是“老革命遇到了新問題”。7歲的兒子貪玩,不像上進的母親那樣出眾,已經令她煩惱不堪。上一次我倆的聚餐,談的都是這些,再不必費心講那些情感心得了。這讓我感覺,人生永遠有煩惱,不是這個就是那個。這樣也不錯,讓人不停地開動腦筋,解決問題。
黃櫨依然過著她的太平日子,在富力城買了房,買了車,老公還是經常出國。前不久,她剛把“剝削”她的保姆辭退了,她說:“這個保姆真是個熱心人,但是這種熱心是基於犧牲在我家的工作為代價的,比如她要去給老鄉過生日、車站接人、幫老鄉找工作、陪老鄉聊天、買東西逛街,等等。真是覺得她當保姆太委屈了,起碼也應該弄個保姆工會主席做做。最終,這個保姆在幹了一年之後走了。在她走了以後,我們大家都感覺有塊大石頭從心頭去掉,身心輕鬆。雖然有些家務要自己做,但是也很愉快,何況小時工隔兩天來一次,照我媽的說法就是,我們家比有保姆的時候打掃得還幹淨了。”我想,黃櫨的煩惱大體就是這些吧。所以,她一直是個令我羨慕的人。
尤美再無聯係。在我懷孕的時候,她想來看我,被我婉拒了,主要原因是怕她買禮物。大概這令她很傷心,後來我給她發短信拜年,也無回音。我是個不大主動跟人聯係的人,延宕至今,也沒有給她打過電話,不知道她是換了手機,還是生我的氣了。
喬青揚去年到英國留學一年,今年已回國,繼續做副主編。前不久,她打電話給我,問我是否還保留著她給我介紹的那位官員的姓名和電話?我自然沒有,但奇怪她這是要幹什麼。她說,一位三十八歲的剩女,天天追著她要她幫忙介紹對象,以至於自己逢人便問:“你認識三十八歲以上還沒結婚的男人嗎?”人家都問她:“你離婚啦?”小喬哈哈一笑,說:“我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那女孩老請我吃飯,老來我家看我兒子,給孩子買衣服玩具。逼得我沒辦法。”看來,小喬完成了自己作為剩女的華麗轉身,還要繼續幫助一大批剩女轉身。
李延後來娶了一位漂亮的售貨員,生了個兒子。曾有一次,為辦別的事,他意外來我單位所在的寫字樓,特地到我辦公室看了看我。他又胖了些,大概日子過得很舒心。我也挺好的,寒暄了一陣,就告別了。
再沒聽過錢冰馳的節目,不知道他的下落,應該不錯吧。
劉暢然後來跟一位四十多歲的美女結婚,一直沒有孩子。
我在百度裏特地搜了譚既成的真名——本書裏,幾乎所有的人都是化名,包括我自己——竟然搜到他的公司名,他是董事長。也許這正是他的夙願吧。
其他相親對象,沒有下落,俱都湮沒在記憶的長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