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起身。“去,”喻文卿盤腿坐下,守護自己的領地,指著床尾那一端的地墊,“你睡那裏。”
高阿姨訕笑著離開主臥,就給姚婧打電話。爸爸帶著睡當然沒問題,可是這姨娘當好人當得太過分了。
姚婧正在醫院。就一個穿刺小手術,黃慧南都有點怕,推著進手術室時伸手來抓女兒,車推進去,這手很快就鬆了。
姚婧捂著嘴巴想哭,黃慧南是她的人生後盾,她喜歡折騰,喜歡那些新銳前衛的嚐試,她不怕失敗,她總是想,大不了,我回去找黃慧南。今天,黃慧南老了。結果還沒出,一家三口都很忐忑。因此聽到高阿姨說這件事時很不耐煩,心想,這事很重要嗎?為什麼一定要說周文菲的喜歡就是假情假意?
“琰爺喜歡就可以。”
燈熄了,躺在兩人中間的喻青琰還很興奮,腿抬得高高的,再使勁砸向被麵。周文菲幫她把腳丫子塞到被子裏。她手伸出來,摸喻文卿的臉,摸到下巴上的胡渣,說“佳佳”。
喻文卿竟然聽懂女兒的話了,是“渣渣”。去年聖誕節他拿下巴蹭過她的小臉蛋,她還記得。糾正她的發音:“胡渣。”
她摸到爸爸的鼻子,非常稚嫩的奶音:“鼻幾。”
喻文卿抓著她的小手,輕輕放到嘴裏去咬。
周文菲的手跨過喻青琰的小肚子,摸到他的胳膊:“有時間你要多陪青琰,小孩子一眨眼就長大了。而她是你……”“唯一的孩子”她說不出來,翻身平躺著。
喻文卿親女兒臉蛋一口,說:“去親喵。”
喻青琰馬上翻過身,爬到周文菲的臉上,響亮地親一口。
C市市郊的墓園,滿山都是靜悄悄的鬆柏和墓碑,棋盤一樣間隔排著。從最下一個台階走,一排排地走上去,第二十六排,轉入左邊,再過七個墓碑,就看到了那個女人。
她在那裏哭了一個通宵,已經不是跪,而是癱坐。
昨夜裏起了很大的風,將這些鬆柏吹得嗚嗚地響,響聲低沉渾厚,好像每個墓碑下都鑽出來一個鬼魂呼應著。
離開荔山別苑後,周玉霞頭也不回地離開S市來到這裏,打算一頭撞死在許開泰的墓碑上。但——她還沒有撞死。
那樣全心全意為她付出的許開泰死後她還沒有死,是因為還有責任。她想照顧好女兒,讓女兒過美滿幸福的生活,將來去陰曹地府,許開泰也許能稍微不那麼計較她的背叛。
好了,她現在去陰曹地府的資格也沒有了。
哭到麻木,不覺得餓,不覺得冷,也不覺得身子有知覺,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墓園的。白天如鬼魅一般,行走在C市熱鬧的街頭,發現每個人都在討論女兒的事,每個人都在指責她。
吃了一碗熱乎乎的湯粉才活過來,聽見人說:“你說那個人還敢不敢回C市?”
“回哪兒去呀。警察都去他老娘家兩三回了。”
周玉霞驀地想起結婚第一年的冬天,吳觀榮帶她去良山看梅花,當天沒法趕回來,住在一個老表舅家。那個表舅性格古怪,一直跟親娘住,親娘死後,一個人搬去山上蓋了個破破爛爛的紅磚屋住,和親人都不來往。但差點也做了光棍的吳觀榮挺喜歡他,逢年過節都要帶酒帶煙去看他。
三年前這個老表舅死了。也不知那棟紅磚房還在不在。
周玉霞回到她在打工的超市附近租來的小屋,收拾幾件衣服,帶上病曆本去了良山。私人運營的中巴車隻到山腳下,她沿著山道步行兩個小時。天黑了,才到那棟連窗戶都沒安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