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1 / 3)

亞式的寒暄與道別,還有微澀的親吻。那會兒夏末,花事將盡,螺絲崗泡桐的蒼綠裏酵出一絲明黃,蟬哀情切切地嘶聲著,水也被微風吹起折皺。說拜拜時,兩個人心裏都洋溢起微微的自得,一對兒縣城少男少女終於體味了一回台言主角的滋味。

沙曉瑜還偷了家裏一筆錢,不多。她下定決心跳脫苦海,在路途中忘記此前糟爛的十六年,她乘火車逃家北上。“我先去打工,打算參加明年的一個唱歌選秀。”臨走時,她透露給朱文龍說。

“什麼選秀?”“不告訴你。”“不說算,外頭精明點。”“哎,知道啦,誰也別想再害我。”

兩人有過一個孩子又失去他,卻好像沒有因此而生出仇隙。

朱文龍這王八蛋後來迎風抽著紅旗渠,蹲著,眯個眼,哀傷之際,苦不能言,終於覺得歲月無情把我催老啦。但他才十八,所謂捱受的外界,也是這個中南縣城而已。多他媽自以為是的傻逼呀,怎麼不他媽把女朋友名字紋胳膊上呢,歲月可沒功夫看你。

初戀沒了,在他看來就是死過一回,挖空的那處急需從別處添補,他也莫名其妙地怒火中燒。不知受了金庸哪本的荼毒,他和何建明毛豆一起愈加膨脹自己的存在,三人儼然是個微縮的龍虎盟邦。如同修煉,他從僅被人畏懼或嫌惡地躲避,一路打不爽者、扶弱淩強、做主觀判斷、截斷話語權、替他人發聲,繼而仍然靠打架鬥毆的強權嘴臉解決問題,到最後被不諳世的人仰覷。這種行徑蠢但奏效,朱文龍很快成了龍虎高中組的“精神領袖”,近似於統治者。宣泄完了,他終於在空虛壓抑中找到一絲趣味,一絲意義。

但好像不是良藥,他沒有了希望能跳樓死的小鯊魚,依然覺得好痛苦。他在想,她去北方後,會否還想從高樓上一躍而下呢?死也不要死在這個狗逼的縣城裏。這隱隱的憂懼持續到隔年,他在電視上瞥見她的蹤影。——她化起妝,剪了短發,笑容很招牌,是06年《超級女聲》的全國五十強,決賽,她穿桃紅T恤在台上合唱一首《青春舞曲》。她隱在人後,鏡頭一掠而過,他沒能看清她在沒在笑,甚至說,那是她嗎?

彼時,朱文龍忌了遊戲,即將從龍虎畢業,將成為卑民與世界單打獨鬥,他連一絲準備也沒有。他也是翻牆出來買煙,防著被活逮,沒能死乞白賴地多看幾秒。他失落於沙曉瑜已經向前跑了,蹦蹦跳跳,浪浪漫漫,雄雄壯壯。

晚訓結束,定規挨通汙言穢語的臭罵,何建明被安了個“吃不飽飯的瘟豬”的美名,蛙跳二十圈。學生再稱王稱霸,在武教麵前都是隻任捶任宰的龜慫的雞,踹你捶你,清燉了你,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他在更衣室被一隻胖手“孝敬”了盒硬殼黃鶴樓,就叫上毛豆,上孝悌樓的祠堂找告假的朱文龍。

毛豆摸黑要往裏奔,何建明聽見一絲不尋常的氣息,忙扥他,“哎先等會兒。”

“幹嘛?”毛豆問。

何建明賊笑,“你龍哥行大造化呢。”

毛豆炮都沒捋過,夢遺濕了褲子,他尋思是天花板漏了,“什、什麼造化?”

何建明靠牆翻白眼,“你閉上嘴吧,死處男。”

前陣那場雪下的極其輕薄,逾半天就化成灰黑的積水,不久又下,又化。今年的素水依然是寒得早。

進去了,朱文龍正嘬煙,席地而坐,手邊幾團揉皺的手紙。他有副顯威武或幹脆說傻大的塊頭,坐那兒不動,儼然石雕。他一言不發很久後,才憋出句:“我下次他媽要出去嫖個雞。”又嚴峻地補充:“我要找個歲數大點的,還要包夜。”

何建明想嗤笑又不敢。他遞黃鶴樓給他,打哈哈:“來龍哥,抽這個貴的,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