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都噤若寒蟬。他飛快地站出去,絞著指頭低垂頭顱,左耳裏的聲響迫促起來。
“你鞋呢?小文人。”
回去路上胸腔連帶胃部在抽搐,國墨顧不上,伸手摸了摸頭頂,他總覺得被揪下一塊頭皮來,可別弄成個斑禿。蘭舟替他開的門。因為無意竊聽到了那樣私密的事情,國墨看他就整個兒變了,他雄變雌,淨靜易碎變陰弱,眉眼都顯出女態了。滿心眼的不適,他繞開蘭舟朝裏走,屋裏敞亮亮的。
蘭舟跟個正常娘們似的擦了玻窗、拖了地、換了煤球、拾掇了髒衣服,不知從哪兒揪了枝綠蘿養進蜜桔罐頭的空瓶裏。蘭舟帶著點局促說,國墨,你那條褲子我一起搓了。國墨朝床鋪上看,墊單平整無一絲褶,髒武褲正掛平杆上滴水。他皺眉說哦,朝床上爬,餘光中的柳亞東正沉沉也不善地盯著自己。
劇痛他娘的也不打招呼,胃袋驀地遭誰大手一攥,眼前驟然黑天,四肢也脫力,人僵直著朝後仰。心說,完,不死也得震蕩。
背後一前一後兩聲呼喚,國墨跌進柔軟的雲裏。
十二月中的夜裏,素水蓋著一口鐵鍋,所見也都是悲涼的烏青色。
國墨對自己後來一直記著柳亞東的寬大幹燥的手,而感到懊惱與疑惑,靠,他可是個男的。彼時他疼得自己姓甚名誰,蜷縮在地上,大小腸揪鬥,胃裏的熱液朝賁門湧,一道酸餿的水線也滑下嘴角。
昏懵間,姓蘭的跪在地上扶起他,他簡直是個嶙峋的骨架子,身上卻一股淡淡的肥皂香氣。昏懵間,那手就一直臉頰兩側輕輕拍打,伴隨低抑的一聲一聲,哎,喂,別死了。好沒禮貌。國墨有話要說,是操你媽的放開老子兩個死同性戀,還是別的,都無所謂了,他張嘴,吸進一口氣,唔地把大團穢液噴在柳亞東胸口,髒了他的半身衣服。
總覺得這人至少罵個操,或者至少嘖個嘴吧,但沒有。柳亞東不吭一聲,將國墨手臂環上自己脖子,站起說,忍著點,我帶你去找校醫。屋子離診室隔大半校園,國墨暈乎乎的,記得蘭舟抱了條過膝的厚襖,輕輕給自己披上。路麵濕滑,風聲搖晃,風裏又有三個人交織的呼吸。
不是什麼內傷,還是飲食不規律落的腸胃炎症,外加肚裏沒食,稍有點兒貧血。開了藥不急著走,被校醫囑咐說躺躺再動,防著又暈。蘭舟悄無聲息出去,說弄杯糖水來,校醫鑽進裏屋烘爐子翻報。
國墨仰起一點頭,剛好能看見柳亞東的背影。他靠窗站著,散漫地倚牆,窗外有樺樹的疏落的黑影。防著燒煤中毒,窗透開一絲縫,風擠成冰徹的紙片刮上他刀鋒的鼻梁。
如果是深秋,國墨就幾乎要以為這人即將奔月了。
“哎。”胃酸把食道燒了,說話是破鑼嗓子。
柳亞東頭上有疤的那側衝他,人照舊沒神采地立那兒,說:“我姓哎?”
國墨頓了頓,改口說:“哎,姓柳的。”
柳亞東才瞥他一眼,嗤出很短一聲鼻息,是個疲倦又戲謔地笑。
“你的衣服我回去幫你洗幹淨。”
“這不廢話麼。”你他媽的個始作俑者。
“你身上的傷都怎麼來的?”
柳亞東說:“你猜吧。”意思就是,我不想告訴你。
“你好像老了一點。”
柳亞東又笑一聲,“你爹媽真打小沒教過你說人話。”
“你跟他是不是要走啊?我聽見了。”
“等過幾天,等明天那場雪停。”
“是畢業了嗎?”
“沒,休學不念了,打工混飯去。”
“去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