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入骨,魂不守舍,李怡雙眸低垂,目光掃過城下百姓,恍惚看到一道熟悉的倩影,在擁擠的人群中一閃而沒。
“靈雲!”他脫口喊了一聲,飛快往門樓下跑,將驚呼的侍從甩在身後。
身著袞冕的天子突然駕臨城下,鼎沸的人聲瞬間直衝九霄。
猝不及防的神策軍護衛手忙腳亂,生生用肉身阻擋住蜂擁上前的百姓。
“陛下——陛下——”王宗實嚇得麵無人色,追在李怡身後大喊,“請陛下速回門樓,以免百姓騷亂,引發險情!”
李怡聽而不聞,隻是怔怔望著眼前洶湧的人潮,卻始終沒見到心底最渴盼的那個人。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失約的負心人,可知你觸了逆鱗,會有什麼下場?
天子雷霆震怒,回宮後將厚厚一疊報平安的信箋親手點燃,又在雪片般的箋紙化作火蝶時,一腳踹翻了火盆。
浴堂殿寢宮被燒掉了一半。
王宗實心中有數,平日閑不住的嘴皮這次竟一聲不吭,隻將頭發被燎焦的天子請到望仙觀暫居。
懊喪的天子唉聲歎氣,龍體在榻上翻滾了一夜,在天快亮的時候,忽然叫醒了正在打盹的王宗實:“朕年近不惑,為何竟弄不懂女人心?”
“嗯……那一定是因為陛下龍馬精神,雖近不惑,猶勝弱冠。”王宗實睡眼惺忪,直到腦袋被枕頭砸了一下,才清醒過來,“小人謝陛下賜枕!嗯……娘娘是千古奇女子,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陛下不必介懷。到了該回來的時候,娘娘自然就回來了。”
“什麼叫該回來的時候?她就不該走!朕這滿腹牽掛又當如何?不能用常理度之,難道還要求諸鬼神?”
“嗯……陛下若實在不放心,也可以召巫師卜問一下。”
李怡瞪了王宗實一眼,第一次知道此人犯困的時候竟如此可恨。可惜一隻金絲繡枕已經賞了他,此刻手邊隻剩下一方玉枕,念在多年主仆情分,今夜姑且饒了他一條小命。
李怡恨晁靈雲狠心絕情,負氣不再去潛邸,一心撲在朝政上。沒想到這一恨竟恨了兩個月,恨到最後他沒了脾氣,竟真的召見了巫師,卜問伊人歸期。
巫師卜得一辭:夙願得償,祥鳥來歸。
冬,十月,西川節度使杜悰奏報,大軍已取維州。
捷報傳來,李怡醍醐灌頂,立刻走夾城趕往潛邸。
行走江湖的人,動作總是比捷報還快的。安正院裏,裹著狐裘的女郎一身風塵仆仆,卻顧不上梳洗,正坐在桌案邊,手裏拈著一張深紅色的薛濤箋,滿臉陶醉。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絳唇緩緩唱罷,晁靈雲忽然笑容一僵,傻了眼。
要死了,她不但違期,還是大大的違期。
等見到十三郎,還不知他要如何跟自己算賬呢!
原本河隴光複後,她隻是想去維州祭拜一下頭領和同伴,哪知到了西川鎮接觸到節度使杜悰後,得知他有光複維州的計劃,她當即決定推遲回京。
不管是為了家國天下,還是為了實現頭領和自己的夙願,都可以算作她留在西川的正當理由,可她的心總會在夜深人靜時,一想起李怡就陣陣發虛。
這兩個月,她連平安信都必須隱了地址才敢寄出,除了報平安,箋紙上更是填滿了肉麻話,隻求能安撫住大明宮裏暴躁的情郎。
唉,當初真不該高估了自己,早知如此,她就應該……將約定的時日改成一年!
晁靈雲正愁眉苦臉,暗暗懊悔,冷不防身後撲來一雙手臂,將她狠狠抱緊,同時頭頂上方傳來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
“總算抓住你了,晁、靈、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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