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低眉,不知今上何意,又聽他問,“這兩日佛經抄得如何?”
曹不休濃眉上挑,嘴角揚起不易察覺的微笑,女孩子中指第一關節處凹陷,起了繭子,這些日子,定是抄經抄到手抖。
如此想著,又想到自己在太後賞賜的佛經裏看到的,那隻胖豬畫像,畫得其實不好,一看就是胡亂隨筆塗鴉,若說有何可圈可點,唯有憨態可掬,可縱是如此,冷血廝殺慣了的人,在這世間打殺算計,卻不曾想,竟被它給逗樂了。
雖幼稚了些,但總覺有些純真在裏麵。
一如眼前女子,嬌小,膽怯,卻懂得維護真情,不起眼,如冬日被大雪覆蓋的臘梅,無聲無息綻放,美而不自知。
“太後娘娘向佛,奴跟著她一起抄經。”阮阮不敢多話。
“大娘娘的魚鮓,做得是越來越好吃了。”曹不休又看阮阮一眼,提了魚鮓往嘴裏送。
“難得你誇好。”官家並不在意他的不拘小節,“這汴京城中,哪個茶樓,酒肆,飯莊沒被你光顧過?”
曹不休大笑,“都虧了這些地兒勾著臣,要不是臣還貪戀這口,臣在風沙戰場,還有什麼期望?每次行軍,都想著速戰速決,好早些回來,痛痛快快喝酒吃肉呢!”
今上點頭,目光直視著他,“七年前,你初入戰場,九死一生,聽聞你母親見他們抬著不省人事的你歸來,大家都以為沒救,結果她卻搬了十壇好酒放在你床頭,沒多久你便醒了,是不是確有其事?”
曹不休脫了外袍,沒有寬敞外袍的遮擋,露出了結實精壯的身材,帶著濃烈的陽剛氣息。
“不僅如此。”曹不休揚聲應答,言語裏帶著濃濃的笑意,“還有大娘娘送的魚鮓,臣昏睡了幾日,大娘娘便送了幾日。”
這些事情是阮阮第一次聽,她掐著指頭算算,七年前,她才兩歲。她咋舌,沒想到這簡單的魚鮓背後,竟還有這麼多事情。
今上聽了曹不休的話,沉默半晌。
曹不休將魚鮓往今上麵前送了送,又道:“大娘娘愛屋及烏,因為疼愛您,所以連臣一並寵了。”
阮阮聞言,緩緩抬眸,偷看曹不休一眼,恍然大悟,原來剛剛曹不休的放肆舉動不是無禮,其實……所有事情,他都明白。
阮阮靜立在一旁,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慚愧。
再看曹不休,隻覺他率性灑脫。那些宮規禮儀,教條束縛,對他而言,似乎都無用。
他張揚,坐、立、行、走,都有自己的章法,或者他根本就毫無章法,不按常理。
聽了他的話,今上終於肯正眼看了眼前的魚鮓,韓玦會意,忙送上木筷。
少頃,一盤魚鮓見了底。
韓玦收好空空的食盒,準備去清洗,卻被今上叫住。
韓玦不解,停下來看他。
今上沉吟片刻,“為人母者,總喜歡為子女忙碌。所以不用洗了,母後看到,反而會享受朕給她的這種空盤的感覺。”
阮阮吃驚,以為自己聽錯了,今上竟然會惦念太後心情?她為周太後感到欣喜,提了食盒,退後幾步,恭謹行禮,按原路返回。
此時天色已經大黑,明月高懸,一路宮人極少,黑漆漆樹枝上,偶有一兩隻鳥雀飛過,穿過樹葉,使其沙沙作響。
阮阮怕黑,快步疾行,剛剛轉過長春宮假山,便聽得假山後幾聲竊竊私語。
“福德宮,長春宮,兩宮失和已久,想要通過太後進入官家的眼,這條路肯定走不通。”年長的宮女道。
“真是討厭。”年輕一點的宮女跺了跺腳,連聲抱怨。
“太後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幹嘛要逼先皇退位,這還不算,還不許官家去瞧自己的生父,讓先皇鬱鬱而終,臨死也沒能見官家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