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文龍則問:“張永寶怎麼沒來?”
李虎丘先回答聶嘯林:“船掀翻了,遊也要遊到這兒。”又對孔文龍道:“寶叔前陣子傷了一條手臂,這一戰,觀之傷心。”
聶嘯林招手相讓,“過來坐下!”
李尚二人落座。
孔文龍目光停在尚楠身上,看罷多時問道:“你姓龍還是姓尚?”
尚楠道:“我叫尚楠。”
孔文龍歎道:“你是龍勇的兒子,我若死了,請你看在我和你父親亦師亦友四十年交情上,把我帶回滄州老家。”
尚楠道:“我正想向大師請教先父龍勇的事情。”
孔文龍嘖了一口茶,任悠然的香氣在喉中蕩漾片刻,吞入腹中,長吸一口氣後笑道:“雖說往事已矣,但這世間又有誰想做個連自己是怎麼來到世上都不知道的糊塗蛋?”
尚楠恭敬的為他續杯,李虎丘和聶嘯林則安靜的聽著。
一九七六年的時候,你父親為保護山門祖廟被民兵隊亂槍打成假死狀態,被靜慈齋救下,齋主尚靜怡以華夏祝由術,耗時近兩年才把他救活再後來就有了你,龍勇當年對尚靜怡用情極深,但他並不知道曆代靜慈齋主的體質都不適合做母親,尚靜怡也不例外,她對你父親同樣癡心一片,執意要為他生孩子,後來你母親生下你之後便隱疾發作去世了。龍勇為此傷心欲絕你父親當年是個看事偏頗易走極端的性子,當年他與師弟張道浚本已經言歸於好,卻為了你母親的死,他連親手將他救回靜慈齋的師弟張道浚都恨上了,隻因為師弟沒有提醒他靜慈齋主不宜生育。之後甚至還恨你連累死了你母親,他看出你的骨骼是練武的奇才,便把生平所創的硬太極絕技和你一起交給了一個舊日門戶中的弟子。
孔文龍說到這裏,喟然一歎,“我與龍兄弟相交四十年,自負了解他的為人,卻哪知完全了解一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我沒想到他會在比武中饒張道浚一命,更沒想到他會用生命來祭奠武道巔峰,手下留情成全了那素昧平生的少年,由此可見他絕不是一個心胸狹隘的人,所以,我想你父親當年拋下你,或許並不隻是因為恨。”
人性複雜難測,所謂畫皮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
李虎丘安慰尚楠,“我想是因為愛,龍大師對你母親愛的太深了,這種感覺我最有體會,這幾年我都在刻意回避小燕子,便是因為每當看見她就會想到她母親,那滋味就像揭開心裏一處結痂的傷口,我想龍大師跟我是一樣的,所以他才會害怕見到你。”
孔文龍道:“當年龍勇一方麵是殺人的逃犯,時刻麵臨政府的追捕,一方麵借癡迷武道想要忘掉你母親,帶你在身邊,又怎能做到?”
一個人從小被拋棄,便等於在起點時就被淘汰了一次,那滋味絕不好受。這種痛苦曾經困惑了虎丘許多年,尚楠也不例外。今天他終於知道了真相,他的父母丟下他也是有苦衷的。這些年他看過聽過許多關於無良父母拋棄親生骨肉的事情,每次都令他憤慨不已,恨不得立刻找到龍勇,當麵質問一番。可當他得知龍勇的下落時,龍勇卻已經魂祭武道。
尚楠龍目含淚,向孔文龍跪拜叩頭,道:“人如樹,無根不立!這件事在我心中壓抑多年,多謝您直言相告。”
孔文龍伸手相攙,“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神秀雖不及惠能的菩提無樹,卻能創下北禪宗的方便漸門,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見有遲疾;何名頓漸?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你父親資質不如我,但他這些年始終秉持武者雄心,到最後殊途同歸終於問鼎神道,所以你也是一樣!”
又對李虎丘說道:“你是個異數,正如禪宗選材看悟性,道家傳法要看根骨一樣,習武選材首重骨骼天賦,而你的骨骼體征隻屬尋常,董兆豐當年傳你真功夫,不過是見你好武之心甚誠,一時興之所至,你有今日成就著實令老僧敬佩。”
聶嘯林撫掌笑道:“正是吾道不孤也!”忽而問虎丘:“你們能找到這裏,便說明那玲瓏塔你已經打開,剛才老和尚說起禪宗神秀,想必那塔中的神秀指骨舍利你也見到了,說一說有何感想?”
李虎丘從懷中摸出一個精致小盒,雙手奉上,道:“神秀禪師活了一百零一歲,在古代著實罕見,但如果他是一位神道宗師,活到這個年紀便不算什麼出奇事了。”
聶嘯林笑嗬嗬聽著。
李虎丘將小盒子打開,自其中取出一節潔白如玉,青透堅硬的指骨。續道:“這節指骨應該是神秀禪師的右手食指,骨質密度遠勝常人十倍,曆經千百年仍然跟玉石一般,隻有經常承受神道之力的擠壓才會如此。”
聶嘯林含笑接過,又轉遞給孔文龍,“大和尚,你再看看。”
孔文龍接過來仔細端詳一會兒,麵露疑惑搖頭道:“這卻奇了,神秀禪師隻是圓滿境界,但他這根手指卻是真正的神道修行。”
聶嘯林讚道:“不愧是大和尚,普天下能一眼看出這根手指是神道武者的指骨者不出四人,今日便有三個在此,能一眼看出神秀禪師其實隻是圓滿境界的卻隻有三位,在場隻有兩人,你我之外便隻有五十年前那個日本和尚了。”
孔文龍皺眉道:“聶老哥是說五十年前獨見美軍太平洋司令麥克阿瑟的東瀛帝師,曹洞禪宗大師西玄?”微微頓了一下,問道:“他不是早已圓寂多年了嗎?”
聶嘯林道:“這和尚的年紀大概跟我差不多,二戰時曾因為反戰,被東條政府陷害入獄十餘年,本來我也以為他已經死了,前陣子有個美國政治家族的大佬病了,老子親自去看了,已經病入膏肓,藥石手術都沒希望痊愈,可忽然有一天居然康複如初了,老子覺得不可思議,就問他是怎麼痊愈的?美國佬說是被一個日本和尚念經給治好的,這個世界上當然不存在這麼神奇的經卷,但卻有這麼神奇的和尚,比如說西玄茂木,於是我親自跑了趟日本,發現這賊禿果然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