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接上頁)
????——在*以前,武漢市就經常有大規模遊行示威活動。每次活動之先,同學們都來到大操場集合,手拿各色三角形小旗,上寫各種口號:“堅決支援越南人民抗美救國鬥爭”、“越南人民抗美救國鬥爭勝利萬歲”;書記、校長慷慨激昂地做動員工作,申斥美帝國主義侵略各國人民的罪惡行徑,接著師生們高喊口號,然後上大街遊行。
????與這種氣氛相配合的,是賦予了政治內容的體育活動。本來,武漢市早就開展起來轟轟烈烈的群眾性體育活動,各企業、事業單位,各學校內部,經常搞體育活動,爭名次,更注重參與,搞得熱火朝天;老師和學生,經常邀約外校的師生來本校比賽。鍾佩文就常常在中午或下午課外活動時間觀看各種球類比賽。有一次,他和漢生、曉鵬還有其他同學到市一中觀看孫老師他們跟一中老師的籃球賽。可是,後來,體育逐漸被賦予了政治內容。當時,大學生、中學生中有這樣的口號“從北京跑到河內”,在武漢就是“從武漢跑到河內”。意思是:每天跑步,把跑步的裏程加起來要達到從北京到河內或武漢到河內的長度。學生常常受到這樣的教育:世界上有三分之二(*後改為四分之三)的勞動人民在帝、修、反的反動統治下受苦受難,急等著我們去支援,因此我們要好好學習,鍛煉身體,以待將來需要我們的時候能承擔起光榮的曆史使命。鍛煉身體已經不再是純粹個人的事了,而是關係到中國革命、世界革命的事。
????每天清晨,大街、小巷到處可見跑步的學生。學校操場上更是熱鬧,跑步的人成群結隊。孫老師最積極,每天要在大操場跑五十圈。他在六五年初武漢首屆環城長跑比賽榮獲冠軍,照片掛在漢口好幾家照相館的櫥窗裏,出盡了風頭,也為學校為教育界贏得榮譽。現在他正為第二屆次環城長跑比賽做準備。
????鍾佩文他們幾個自然深受影響。記得在六五年十二月份,金漢生找鍾佩文、胡曉鵬商量這事兒。漢生激動地說:“我也要跑到河內去。你們幹不幹?”曉鵬爽快地說:“這有什麼!我早就在幹了。我已經跑了幾個月了,算起來快到衡陽了。再跑下去,一定可以到河內。”鍾佩文可不敢答應,隻說每天跑,爭取到河內。漢生笑他是個書生,不適應形勢的要求。鍾佩文還感到羞愧哩。最後他們約定:一個月以後,也就是寒假前,每天至少跑五千米,星期天也不例外。鍾佩文為了實現約定,把上學走路的時間都充分利用起來,每天夾著書包跑步上學,到校後再繞大操場跑幾圈;下午放學前再跑幾圈。星期天,起個大早,從宿舍門口起跑,到友誼路,右拐到新華路,右拐直到循禮門,左轉彎,繞過磨盤(聽說,在沒有解放大道以前,這個地方原來有一個磨盤)向航空路跑去,再橫過馬路左轉彎跑到新華路,再從新華路到循禮門,再到航空路、到新華路,再右拐跑回宿舍。金、胡二人跑步還計算時間,鍾佩文可沒這個能力,但他堅持跑下來了。寒假前,他們勝利“會師”,又約好在寒假裏再跑,每個禮拜跑三至四個一萬米。鍾佩文照原來的路線跑,隻是加了一圈。寒假後,他們又“會師”了,鍾佩文成績最差,但他仍然非常高興,因為他畢竟離河內近了許多、離抗美救國的越南人民近了許多。
????——大操場還是階級鬥爭的場所。第一次大規模的階級鬥爭發生在六六年六月九號下午,學校黨總支組織全校師生批判右派分子陳驍。
????那時已經從批《海瑞罷官》迅猛發展到批“三家村”黑店了。那天上午,校園裏一如往常,老師認真地上課,學生靜靜地聽講,一般人誰也沒有料到一場急風暴雨般的階級鬥爭正在暗中醞釀著。高二(1)班第四堂課是物理,陳驍上複習課。陳驍體態白胖,神情和藹,語調溫柔,教學行之有效,能與學生們打成一片,因此在學生中口碑不錯。鍾佩文不怎麼喜歡數理化,因為計算太麻煩,特別是公式老記不住;但是對物理、化學課的非計算部分還是很感興趣的。今天搞複習,有理論內容,所以他也是認真聽課。
????盡管他竭力要聽好物理課,但思想還是不能集中,原因是第三堂課俄語老師的話讓他很不滿意。原來,為了搞教學改革,教俄語的魏老師想學習別的學校的先進經驗,讓學生上講台,就要鍾佩文講教材後麵附錄的一篇課文:《契卡洛夫》。這篇課文的內容是介紹第一個乘坐國產飛機橫渡大西洋的蘇聯飛行員契卡洛夫的。聽魏老師講,契卡洛夫回國後在飛機場上還和斯大林熱烈擁抱過。鍾佩文從電影《丹娘》裏見過契卡洛夫受到群眾熱烈歡迎的場麵,對這位英雄非常敬佩,又知道學生上講台是教育革命實踐,十分興奮,便欣然受命,為此他每天在完成了學業以後還要犧牲寶貴的休息時間自學課文,再像老師一樣備課。他把教案草稿送給老師審閱,魏老師幫他修改;如此反複兩三次,教案就成形了。魏老師安排他在六、七兩日在班上講了課。當看到自己走上講台、同學們刷的一下站了起來的時候,他陶醉了,他第一次感受到當老師的滋味。他努力講著,指望魏老師會給他一個較高的評價。可是,沒想到,魏老師的評價並不很高,他內心不太滿意,又不好明言,心裏憋屈得難受。
????正在他忽而聽課忽而想心思的時候,他突然看到學校共青團總支書記來了,叫走了何惠珠;過了一會兒,何惠珠又來叫走了金漢生。他也沒在意,反正是領導又要安排大批判的事兒了。自四月以來,報上大批特批《海瑞罷官》,後來全國城鄉各個單位又大批特批“三家村”、《燕山夜話》,老師學生們也常常開會批判吳晗、鄧拓、廖沫沙,還常常觀看和批判反動影片。一有這些活動,照例要停課,又不布置作業,何樂而不為呢?鍾佩文和他的同學校友們就喜歡幹這事,感到渾身輕鬆。直到多年以後他竟然看不懂自己用俄語寫的文章的時候,想上好語文課卻又力不從心的時候,他才痛感自己丟失的東西太多太多。此是後話。
????那天,陳驍講完課,自認為很滿意,便布置了作業,還樂嗬嗬地走了。鍾佩文那天也巧,姑爹沒回家吃午飯,姑媽有事外出,他睡午覺睡過了頭,急死了,便連走帶跑,匆匆往學校裏趕,趕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在路上,他不停地想象著文楚明訓斥他、同學們譏笑他的情景。不料,趕到學校後門時,卻發現不見了平日的寧靜,隻聽得一片喧囂聲,又見各教室裏人影走動。一進校門,就感到氣氛不對,到處都是嚴肅而忙亂。辦公室裏,老師們在趕寫大字報;來到班上,見黑板上寫著“堅決批判*反社會主義的黑話”,又見金漢生滿懷憤怒地在黑板上寫下“陳驍是個老右派”七個大字。鍾佩文大吃一驚:我的媽呀,罵老師啦!難道階級鬥爭具體到我們學校來了?趕忙問漢生是怎麼回事兒。漢生說:“你怎麼才來呀!階級鬥爭就在我們身邊,你居然能睡得著?快寫批判稿吧!陳驍不是我們的老師了,是現行反革命!告訴你,這家夥平時偽裝老實忠厚,其實骨子裏恨透了**恨透了社會主義。他五七年就*,當了右派;六0年上麵看他年輕,就給他摘了帽子,又分配了工作。本來指望他能改好,沒想到他心裏不是那樣想的。他跟其他兩個右派跑到‘雅光’照相館照了張相,上麵寫了‘新生’兩個字。他新生什麼?右派新生會有什麼好事!還真是這樣的!陳驍這次借批判‘三家村’的機會大罵**。你問他怎麼罵的?告訴你:他寫‘黨’字,故意把‘兄’寫掉了。聽陶書記說,這就是汙蔑我們黨是沒有兄弟黨的黨,陳驍這不是有意*嗎?陶書記還說,要是工人貧下中農寫的,那一般是筆誤;可陳驍是右派,那性質就不同了,那就絕不是偶然的,是他右派本質的大暴露。”鍾佩文經過批判“三家村”的戰鬥洗禮,階級覺悟大大提高,政治敏感性大大增強,知道階級敵人從事*反社會主義的活動時往往是打著紅旗反紅旗,說著革命的詞語、喊著革命的口號卻幹著反革命的勾當。陳驍不就是這樣的嗎?他要及時投入這場激烈的階級鬥爭中去,和階級敵人進行麵對麵的鬥爭。他開始寫批判稿,可是批什麼呢?從陳驍平時的言論裏一時還想不出有什麼問題來,不過他知道陳驍還有一張大字報,題目是《奪回無產階級*鬥爭的勝利》,這個題目就有問題——無產階級取得了勝利,有誰會去“奪回”呢,那隻有地主資產階級!所以陳驍這張大字報就是暗中替階級敵人說話的。分析到這裏,鍾佩文好高興呐!一眼就看穿了陳驍的狼子野心,這是批“三家村”批《燕山夜話》反動言論的成果啊!就批這個“奪”字吧。寫完之後,先給胡曉鵬看。胡曉鵬正寫大標語哩——那是要貼在教師宿舍的牆上的,沒時間看,叫鍾佩文直接送到學生會去,找金漢生看。鍾佩文去了,在三樓樓梯口恰巧碰見高三的李愛軍也去送批判稿,兩個人互相閱讀、互相提意見,把句子改得極具火yao味。李愛軍文章的題目是《警惕課堂上的階級鬥爭》,批陳驍說的話“若幹年後太陽會熄滅”。李愛軍寫道:“他這樣講的目的是什麼呢?他的罪惡目的就是:既然太陽會熄滅、地球會爆炸,那還要搞階級鬥爭幹什麼?還要搞無產階級革命幹什麼?還要搞社會主義幹什麼?不要搞了!他就是企圖打著講科學知識的旗號來瓦解學生的革命鬥誌。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我們革命青年絕不會上當,他的陰謀也絕不會得逞!”他們倆把稿子交給了金漢生,要他送到學生會,爭取讓他們能上台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