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二十四(3 / 3)

季香香非常意外,她沒想到,這麼點兒小事,上頭也會追問。怪不得村裏一直發展不起來,都是這限製,那限製造成的,把村裏弄的沒一點兒活氣。

馬會計在自己黑黃的屁股上狠勁拍了一巴掌,處死一隻牛虻。很滿足地起身上了土堤。

“你答應的招商工作怎麼樣啦?李東生不能光是給村裏運幾車煤就拉倒,辦廠的事兒,他想怎麼辦?你得轉告他,如果不來投資,光搞用糧食換煤,村裏就把他的煤沒收。”

季香香揚起頭,突然大聲叫道,“你有什麼權力沒收人家的煤?”

馬會計嚇了一跳,沒料到香香會衝他大聲喊叫。四外看看,還好,沒有什麼人。

“我當然有權力。”馬會計說。

“你有什麼權利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是村委會的權力。”

“村委會早變成了你們個人的,還提什麼村委會。”

“是全體村民選的。”

“選的又怎麼樣?選的就可以不受限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這麼些年,你們都幹了些什麼,你們自己知道。”

馬會計很意外,香香竟然提出這樣的疑問。

你去告發好了!是我讓李東生送煤下山的。你們來逮捕我,拘留,判刑。隨便你們怎麼處理都行!

我……沒……沒那個意思。我隻是想馬會計被季香香少有的氣勢鎮住了。邊後退,邊否認,其實,早點說是你搞的不就得了,村裏還能支持你“你快點走吧!”

香香揮手揚水驅逐,像轟趕一隻亂跑的山羊。

馬會計腳下一拌,順勢鑽進了莊稼地。

香香呆呆地站在土堤上,忍不住默默流淚。想到人生遭際,止不住淚如泉湧。家已破碎,賴以生存的村莊剛有些生氣,馬會計們竟會想出這些花樣來阻礙。那就是說,在當下鄉村,如果不通過他們,什麼事也別想辦成。如果一定要辦,就會產生一場爭奪,是一部份人的利益與村民利益的爭奪。在鄉村之外,則是李東生們與鄉村的爭奪。香香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她與村莊,早已被包圍多時。被有形無形的勢力所包圍。所有鄉村發生的各種不自覺的突圍都被堵了回去。隻有許誌喜,馮豔們散兵遊勇式的突圍無人理睬。隻要你還在村裏,你就別想成功。

香香真想找什麼人來問一問。如果社會是一口井,那她與鄉村就是在井的最底層了。如果生活發生改變,不論是前進還是倒退,所有人都在爭先恐後的逃出井去,而她和鄉村就得等所有的人都走光之後,才能再尋求生之路。

這種境遇是鄉村特意留給他們這代人的嗎?

一時間,她悲憤的幾乎喘不過氣來。為了不至於暈倒,香香在淚眼中握緊雙拳。悄無聲息的田野圍攏著她,有那麼一陣,她頭腦裏一片空茫,山野田林全部消失不見。像有寒流襲來,她抱住雙肩瑟瑟發抖。

遠處的鍾聲響了,不知什麼人在用力敲打。當!當!當的鍾聲讓人驚駭。香香這才意識到天已傍晚。抬頭看到西邊天際,晚霞紅彤彤的,像天上正燃燒著一場大火,把天空連帶眼前的四野通通點亮。她長出口氣。傍晚的微風像從地麵鑽出,所有的苞米葉片在空中飄揚,像條條紅錦,而苞米棵子就是集合好的秧歌隊伍,隻等一聲鑼鼓,就會舞起萬千條彩綢。這壯闊的景色讓香香為之一振。生命展示的萬千景象任什麼也遮擋不了。隻要是生命,必然用自己的生存方式走遍全程。悲憤到底也是奮發的開始。

她擦去淚水,年輕的心從廣袤的田野上擴展開,與大地融合在一起,無邊無際。有一股力量,從腳下升騰開來,很快傳遍全身,這讓她勇氣倍增。還能怎麼樣?家貧如洗。人被逼迫到隨時受辱。活著的親人遠走它鄉,沒走的也已回歸土地。香香感覺自己早已赤裸著在人間行走多時。還有什麼可以顧及的?還有什麼可猶豫的?沒有了。一切都那麼遼闊廣大,思緒無邊無際。忙忙碌碌的人們在向她走近過來。村莊敦厚得像母親一樣充滿慈愛……

盡管她還不知道將要做些什麼,卻已經為自己突然的感受激動不已。在夕陽中很想高歌一曲,但她隻是重新提起背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