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駕車南下。
阿鬆來過好幾次電話,要我去玩,玩是小事,我主要想借用他的那批亡命之徒來為我辦事。上次在拉斯維加斯,他曾提到過他在各個幫派裏都有熟人,我需要一些情報。
上次去晚了一步,傑米給溜掉了,我們沒有收到事成之後該付的二十萬。
我一直在考慮該怎麼報這個仇,但先要弄清楚傑米的下落。斧頭幫把他藏起來了?他們以為我們和傑米單線聯係,一旦這條線斷了我們就找不到目標了;而且,二十萬不是個小數目,為什麼要白白地給出去呢?
也有可能是血腥幫綁架了傑米,然後把他給做了。但他們剛被我們打了個措手不及,正在暈頭轉向之際,動作不會這麼快,除非傑米在外自己說漏了嘴,引來殺身之禍。
但我不能在舊金山查訪,這樣隻會暴露自己。也許阿鬆可以在洛杉磯的拉丁美洲人圈子裏聽到些什麼風聲。
別人跑洛杉磯都是走五號公路,差不多五個半小時就到了,我走的是沿海邊的一號公路,雖然遠些,但風景很好,我又不趕時間,盡可以輕輕鬆鬆地開車。最主要的,我想一個人冷靜地想些問題,獨自駕車是個思考的好時機。
中午時分我越過了蒙特瑞,在一家中餐館吃了午飯,喝了幾杯悶酒,再坐上車時竟然感到有些暈。這兒周圍有很多警車在晃悠。我可不想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惹麻煩,於是一捏方向盤下了高速公路,找個地方小睡一會兒再說。
想不到兩轉三轉我竟迷了路,開進一條單向車道,被車流簇擁著向前開去。四周是長得千奇百怪的鬆樹,左麵是峭壁下煙霧茫茫的大海;有一種黑色的大鳥,慢吞吞地在礁石和海浪間滑翔,翅膀幾乎一動不動。再開下去,左手邊有一大片碧綠的高爾夫球場,三五男女悠閑地在草坪上打球;右邊是礁石海岸,很多遊客聚在一起拍照。我停了車,爬上一塊礁石抽煙,這兒的海麵好像和別處的不一樣,不但海水特別透明,而且顏色特別綠。同一處海麵,有不同的淺綠、藍綠、深綠、藍紫的水域,連水底的礁石、水草及遊魚都看得清清楚楚。
抽完煙回到車裏,把座椅放平小睡了一下。海邊的空氣新鮮,陽光曬得車裏暖洋洋的,我著實睡了個很香的午覺,醒來伸了個懶腰,渾身骨節都哢嚓哢嚓地響。抬眼瞥見車窗上雨刷下夾了一份單子,伸手取來一看,是基督教會散發的一份小冊子,封麵上的耶穌頷首低眉,雙手平攤,好像承接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苦難。幾個大寫的英文字我還看得懂,“上帝愛你”。真的嗎?上帝會愛我這個殺人無數的惡人嗎?沒有的事,都是那些神甫編造出來的鬼話。我相信,真有上帝的話,上帝應該是個賬房先生,把人在世上做的每一件善事、惡事都記得清清楚楚,到時候就會跟你算總賬。“愛”!是個多麼稀罕的字眼,我懷疑除了血緣之間的愛,如父母愛孩子,哥哥愛弟弟,是否還有真正的愛存在於這個世上?就是有,也是非常稀少的,所以人們像唱戲般地總是掛在嘴邊。我剛想把小冊子隨手扔出窗外,耶穌臉上的一種說不出的神情,似怨似憐,讓我心動了一下,便順手擱在擋風玻璃後的平台上。
阿鬆看到我顯得很高興,在中國城的一家大飯店為我接風,在座都是些越南華裔,出生在美國的十六七歲的小青年,頭發染黃了,耳朵上穿著環,額上留那麼一綹跟雞毛似的頭發。我想這些小孩子底下的毛都還沒有長齊吧,可是煙已經抽得牙齦發黃,喝起酒來像喝白水。有幾個明顯地在用藥,眼神遊移恍惚,臂彎裏青一塊紫一塊。這還不算什麼,最可怕的是這些小孩的腰裏都有槍,而且是大口徑的自動手槍。他們也不怎麼遮掩,掏煙時就把槍拿出來擱在桌麵上。周圍的食客看到了都匆匆避走,阿鬆大大咧咧地卻不當回事,說這飯店老板是道上的兄弟,警察也打點過的,幫裏的兄弟們平時常常在這兒聚會,絕對沒事。我嘴上不說,心裏卻覺得阿鬆做事大意冒失,你既然在道上行走,必定會有些冤家對手,被人知道你的落腳處不是件好事。阿鬆好像看出我的心思,湊過身來說有個很靠得住的朋友在洛杉磯警局的反黑組,有情況都會預先通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