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1 / 2)

我不記得是怎麼開車回家的,上了樓就一頭倒在床上,真的病倒了,整個下午一直在發燒,頭昏目眩,胃裏作嘔不止,去廁所吐了兩次。欒軍問我要不要看醫生?我煩躁地說這點小病看個屁。拔掉電話線睡覺。

在高燒的暈眩中,我反而感到安全,現實中的一切都顯得模糊不清,時間變得像麵團一樣,可以任意伸長縮短,也可以逆向轉換。前世今生如萬花筒般錯綜迷離,月亮和潮汐一進一退,波濤從天邊湧來,無窮無盡。人像魚一樣地在記憶之海裏遊蕩,任何五光十色的魚兒都是幻影,是流動的夢境,醒來之後就完全不存在。人的過去、現在、將來可以重疊、交錯,揉為一體;或者可以像一支構造精密的槍械被一隻熟練的手快速地拆卸、拚裝,重新組合。最主要的,在暈眩之海裏沒有前因後果,沒有計謀的釣餌,也沒有責任的錨。巨大的鯊魚可以含情脈脈,小不點也可以凶狠無比,一片混沌。一切都是場遊戲,都不算數。在暈眩中發生的任何事都是演習、彩排,黑板上的字還沒有寫完就自動消失,另一隻無形的手又飛快地寫滿。永遠在開始,又永遠在結束。

在翻天覆地的暈眩中心有一塊方寸之地,像麵紋絲不動的鏡子,映出一張女人的臉,麵目不清卻哀怨動人,我很清楚地知道她不是桃子,隻是一個作為男人對立麵的女人,柔弱無力卻致人死命,那種誘惑任何男人都繞不過去。再仔細一想,男人從到世界上來的第一天就注定了以獵殺女人為終極目標。談情說愛是一種獵殺,婚姻是一種獵殺,勾引是為了獵殺,交媾更是一種實質的獵殺。

我是在棋局將近結束時,在暈眩中突然明白,不是我殺了桃子,也不是阿鬆用代價買來的殺手殺了桃子,而是上帝借我之手,演出了一場男女相殘的戲劇。即使不通過我,上帝也會湊齊角色,張三殺桃子、李四殺萍兒地上演這劇大戲。誰說上帝是創造生命的?我看這些生命被創造出來就是讓他們互相殺戮的,殘酷地殺、文明地殺、荒唐地殺、陰差陽錯地殺。一槍斃命和慢條斯理地殺,結局都是一樣。一個皇朝被一個妖媚的女人顛覆,一個強盜入門搶劫時殺掉手無寸鐵的弱女,弄權女人的一句話把人送進監獄折磨致死,田裏的農婦偷襲士兵再被亂槍打死,或者像桃子這樣死於亂麻般的恩怨交纏之中,全是命定。

你說這都是昏話,高燒不清加上做賊心虛胡謅出來的昏話。也許吧,但是昏話就沒有道理嗎?有時人被紛亂的現實蒙蔽了雙眼,隻有在神思恍惚中才能一窺事情的真相。真相並不悅耳,真相也可能超出我們的常識,不被我們的常規思維所接受;但是記住,不是我們製定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而是我們在這個規律中被卷裹著順流而行,身不由己。

雖然話這麼說,但我並不感到輕鬆,一個殺手的命盤永遠是沉重的。我們像屠宰場裏接髒物的盆子,血水、內髒、碎骨,以及任何使人作嘔的髒東西全都扔在裏頭。你隻要沾上一次,那股臊臭的味道就永遠洗不掉。雖然殺人多了,感覺會麻木掉,但是在夜深人靜時聞到自己骨頭縫裏飄出來的血腥味,心裏還是會發虛。人都有軟弱的時候,就連我們這些以殺人為業的鐵石心腸的男人也不例外。我們的職業注定了永遠緊閉藏汙納穢的內心,不得向任何人敞開,無論多大的壓力也隻能自己承受。

傍晚,天黑了下來,屋子裏靜悄悄的,我清醒了一點兒,欒軍不知去了哪裏。隔著門縫傳來前麵招待所老頭煮菜的味道,油煙氣夾雜著不新鮮的煎魚味。胃又翻騰起來,撐起身去廁所嘔吐,除了清水什麼都吐不出來。回來時一眼看到電話機被拔了線,靜靜地蹲在一把椅子上。我躊躇了一下,當初跟阿鬆說好到了洛杉磯打電話來告知結果。下午要欒軍拔了線,是我下意識不想接到阿鬆打來的電話,怕聽到事情做得順手,也怕聽到事情被搞砸了。現在清醒了一點兒,知道把腦袋埋在沙裏不是個辦法,早晚得麵對。阿鬆他們如果在十二點左右做完活,那麼這個時間也應該到洛杉磯了。我盯著電話機,最後決定還是把它插上,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是遮掩不住的,該怎樣就怎樣吧!

我的手抖得厲害,插了幾次電話線才插上。我把電話機放在地板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人還暈著,抖索著摸到香煙,剛一入喉,竟是狂咳不止,喝下半杯剩茶才停住。

煙吸進去都是苦的,可是我還是一根接一根地抽。門板很薄,隔壁傳來住客吃飯的聲音,男男女女有說有笑,一個男人大聲問燒飯的老頭,有沒有過癮的錄像帶?老頭問你要看幾個×的?男人說×越多越好。住在招待所的這些家夥,拿了國家的錢,美其名曰出來考察,白天西裝筆挺地出去逛街,晚上回來就窩在房間裏看小電影,臨走大包小包的。一堆蛀蟲,我見了麵從來不跟他們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