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1 / 2)

我正想進一步安撫歪嘴,好把他的槍拿過來,這時電話突然響了,室內的三個人都一驚,我馬上想到是阿鬆打來的,但這個時候我沒辦法跟他說任何事。所以遲疑著沒去接,電話響了一聲,兩聲,三聲,我正在想沒有人接阿鬆就會掛了的,哪知錄音機突然跳了起來:請留話。接下去就是阿鬆的聲音:“老大,我們把事情辦成了……”我一個箭步跳過去按下停止鍵,再轉回身來,心想,這次迎接我的一定是顆點四五的子彈了。

房間裏靜得像墓穴,歪嘴還蹲在那兒,像一尊石像,又像一頭蜷縮起身子準備撲過來的猛犬。我心裏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應付這個場麵。隻聽到歪嘴說:“老大,是你幹的。我沒有料錯,還差點被你那東海的鬼話蒙了過去……”

“反正事情都一樣!你殺的也好,東海人殺的也好,桃子死了,不會再活過來了。老大,桃子早就說過,你是個很難共事的人,你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你貌似豪爽,但心機深邃,你疑心病太重,一旦被你無故盯上,很難逃脫。我還為你辯護,說老大和我們親如手足,不會對我們怎麼樣的。如今看來桃子比我更了解你。說這些也都晚了,說起來是我害了桃子,她本來準備搬去西雅圖的,是我,眷戀我們的戰友情誼,一再勸說桃子留在舊金山。我在接到你那個電話時就應該起疑的,老大你什麼時候先開口打過招呼?有了事情都是我們低了頭來找你。老大,你怎麼就狠得下這個心來?”

我和欒軍像被法術定住一樣,呆在那裏聽歪嘴似夢囈非夢囈般的話語。電話又一次響了起來,我看都不看地猛地扯掉接線。然後回轉身來對歪嘴說:

“白子,你想偏了,這是我們的一件生意,跟桃子的事情沒有關係。你離開我們有一段日子了,自然不知道我們的就裏。現在也不怕跟你說白了,就是白粉買賣,剛才的電話是說把貨帶進來了。不信你問欒軍。”

黑暗中欒軍像個鬼影般肅立,沒接我的話。

房間裏突然湧起一股奇怪而又熟悉的氣味,我分辨出那是血的味道。在戰場上,那股腥甜的味道在硝煙中很濃烈地飄來,鑽進你的鼻孔、浸染你的頭發,嗆得你喉頭癢癢。我的胃裏開始翻騰。自從那次我們掃蕩了“卡羅斯指環”之後轉身出門時,在硝煙和酒酸中也聞到了這股暖暖的、帶點腐爛的血腥味道。可是現在,槍沒響,沒人倒下,沒人受傷,那麼這股血腥味是從何而來?

我手臂上的汗毛不由自主地豎起,心裏掠過一波恐怖的震顫,房間裏的三個人,今天肯定有一個或兩個要死於非命。當然最可能的是我,我是歪嘴的目標,我槍不在手,一點反抗的能力也沒有;我還頭暈目眩、反應遲鈍,不由自主地講錯話,做出露怯或不打自招的動作。不要看歪嘴蹲著,他可以在一秒鍾的幾分之一就改變姿勢,像豹子一樣。他手上那支點四五的威力我太清楚了,重而穩,發射時槍口不會跳動太大,短而圓的平頭子彈就像一隻胖胖的黃蜂,被這隻或幾隻黃蜂蟄上一口可不是好玩的。但在這方圓幾米的房間裏躲無可躲,就算你願意從窗口跳下去,也得穿過大半個房間。

欒軍現在就占據了那個靠窗口的位置,擎著槍,側身警惕地站著。從他那個位置,可以很容易地開槍打中歪嘴。我知道欒軍的槍法,當年的偵察兵在幾米之內絕不會打偏。

但我示意過他別開槍的。

這是我自己斷了自己的生路,接下來的情況是:歪嘴對準我扣下扳機,然後,後麵的欒軍再開槍擊中歪嘴。這個晚上不死人是過不去的了。我,命懸一線,而且將死在自己人之手。

我從不覺得自己怕死,但自己掘了坑自己再跳下去也實在是太窩囊了。如果現在我還有選擇,我會怎樣選擇?我死?還是歪嘴死?

我不怕死大概是我從沒有很認真地想過死是怎麼一回事,或者是我存心忽略了一切有關死的想象。但在這個黑暗的房間裏,我接觸到的死亡的景象一幕幕全浮了上來。死是不管你心中如何坦然,你的肉體卻在疼痛中抽搐著緊抓最後一絲生機,我們的班長那麼抽搐過,爆米花荷西也那麼抽搐過,我有什麼理由會與他們不同?死更是在暈眩中一腳踏進不可知的世界,你不敢打包票說絕對不會有地獄等著你,你也不敢說前世的惡債孽債不需要償還。死又是突然闖進一個黑房間,你所有的感知一下子被剝奪殆盡,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死還是消失、腐爛,你的身軀被蟲噬咬,各種低等生物在你腦殼裏糾纏成一團,直到你變為一具骨架,最後變成塵土。

最可怕的,是死亡的不可逆轉。什麼事都可以推倒重來,唯獨死亡。人死了,從第一分鍾起他的腸子就開始發臭,然後是內髒,然後是眼珠、血液和淋巴,再就是肌肉和皮膚。不但發臭,還會生蛆,直到爛得提不起來。人一死,永遠不能再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