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腦海中的所有的記憶並沒有得到完全的融合,但是不論怎樣,伊夫特哈爾清醒的時間還是越來越多了。

大概跟所有體弱多病的孩子的家長一樣,他們最期待的不過是孩子健康長大,這一點兒在芙蕾達身上也是如此,在這個孩子誕生之前她也想過對方是否是一個如丈夫一樣英偉的男兒,然而隨著孩子出生之後她卻隻期盼著對方能夠順順利利的長大,而對方清醒時候表現出來的超出常人的理解能力和學習能力,自然也就有意無意的被她忽視了。

在伊夫特哈爾之前的經曆中,他並不是沒有母親,但是比起第三世到後來母子不相見的情景,眼前的脈脈溫情更令人覺得彌足珍貴,他甚至都想著等到自己找到了愛人的轉世,他們可以一同奉養這個女人到老,甚至還可以收養幾個孩子,即使世事不如意但是他從未想過對方會這樣猝不及防的從他生命中消逝,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對方就如同早晨太陽還沒有升起來的時候,花瓣上晶瑩的露水,清透、純淨惹人心生憐愛,然後當朝陽升起,一切煙消雲散,你找不到它曾經存在過的一丁點兒的影子,仿佛自始至終都是幻覺。

但是那些真真切切的關懷和慈愛卻如曾經沾濕過的衣袖,終究會留下痕跡,他不是不接收女人從自己的生命中消逝,但是絕不是這樣倉猝、突兀,僅僅是一個上午再次見她那個人卻隻能躺在毯子上,身體冰冷,無論他掙紮著怎樣去觸碰對方卻再也得不到對方的回應。

“我要複仇!”女人的葬禮上,腦海中爭執不休的人徹底融為了一體,冷血亦或是慈悲,偏執亦或是憐憫,人性本就是一個複雜的存在,他隻知道無論怎樣對待仇人,揮出殺人的利刃才是他應該的存在。

“你不打算調查媽媽的死因麼?”五歲的孩子從身量上看仿若兩三歲的稚童,他手中抱著女人給他做的一個陶製的玩偶,站在院門口冷冷的望著院子中教授孩童習武的男人。

“……伊夫特哈爾?”阿紮魯丁有一瞬間的怔忡,他從沒想過跟自己的小兒子第一次打交道竟然是這樣的場景,妻子意外的過世他並不是不傷心,但是再多的傷心在麵對米婭的噓寒問暖,麵對沙魯巴的撒嬌陪伴,他不得不將那樣的情感深藏在心底,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活著的呆傻的小兒子,有那樣一刻他是希望對方跟著妻子一起離開的,這樣的念頭太驚懼讓他恍然被自己嚇住,然而一想到除了妻子大概沒有誰能夠那樣耐心的對待一個傻子。

——他甚至從來都沒有想過小兒子真的恢複了!

“是我。”孩子靜靜的睜著一雙純粹的黑色的眼睛看著他,那樣的顏色如此的純粹和深邃像那些黑乎乎的可以燃燒的土塊的色彩,讓他忽然覺得任何的借口都是枉然,“媽媽一向身體很好,你就沒有懷疑過她為什麼會突然醒不過來?”

“伊夫特哈爾,你應該知道入土為安。”作為父親,阿紮魯丁對眼前的孩子是含著幾分愧疚的,最初跟芙蕾達結婚的時候他是真的一心一意的愛慕那個能幹聰慧的女子,甚至這份感情在隨著婚後的相處日益深厚,但這一切在他們始終沒有孩子之後產生了分歧,他其實並不是在意最開始自己是否有血脈,因為那個時候他珍視那個女子勝過一切,但是妻子卻將米婭推到他懷中,從那之後再見到妻子,心中總覺得有些對不住她,尤其是一夜之後米婭就有了他的孩子,這份愧疚在沙魯巴出生之後減輕了許多,大概每個男人都無法拒絕這種血脈延續的感動。

在那之後不久妻子被診斷出懷了身孕,心中對於芙蕾達的愧疚達到了頂峰,但一切的一切在這個備受期待的孩子被判定是個傻瓜並且很難恢複之後徹底改變了,他無法忍受自己的孩子竟然是個傻子,這仿佛是在他光鮮榮耀的生命裏打上了一個恥辱的烙印,有一段時間若不是城主需要他甚至都不願意出現在眾人麵前,周圍人的目光仿佛都變了個模樣,他們都暗暗地嘲笑他,嘲笑他生了個傻子!

但是他沒有想到妻子竟然這樣冥頑不靈的不肯放棄那個孩子!

他不明白那是怎樣的情感,對於芙蕾達的愧疚,對於這個孩子是個傻子的惱怒,對於妻子執著的憤恨和遷怒——這一切的一切在他和芙蕾達之間劃下了深深的溝壑,他知道自己跟那個曾經傾心相愛的女人再也回不到從前,甚至在對方突然去世的時候他首先想的都是對這個孩子的憎恨,在他心底甚至生出一種隱秘的罪惡的想法,若是這個孩子跟隨他的母親也離開是不是那些纏繞在心底深深壓抑著的不能夠釋放更無從訴說的情感就能夠得到發泄!然而這樣的想法卻讓他自己不寒而栗,他不明白自己怎麼能夠生出這樣令人畏懼的想法,也因此在見到沙魯巴朝著自己撒嬌微笑的時候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去跟對方一起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