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村覺得這太誇張了,根本沒當回事。誰知過了一個鍾頭,女傭還真的帶這位姑娘過來了,島村不由得端正了坐姿。女傭正要站起來出去,卻被女人拉住了袖子,隻得陪著繼續坐。

女人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清潔感,讓人覺得她連腳趾縫都是幹幹淨淨的。島村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這幾天看的都是初夏的山景,以致眼睛出了問題。

女人的穿著打扮總覺得有幾分藝伎氣息,當然裙擺沒有垂地,隻是端端正正穿著柔和的單層和服。唯獨腰帶是不相稱的昂貴物品,反而襯得她有些可憐。

趁著他們開始聊登山的話題,女傭起身離席。可惜女人連從村子能眺望到的那些山的名字都不知道,島村連喝酒的興致都沒了。女人突然很坦誠地聊起自己的身世,說自己出生在這雪國,之前在東京做半玉被人贖身,原本想將來做個日本舞的師父安身立命,沒想到一年半之後恩主就去世了。恐怕從那時到現在才是她的真實身世,不過她並不著急說出來。女人說她今年十九歲。如果沒說謊,看上去倒是像二十一二歲。想著想著,島村終於放鬆下來。他試著聊歌舞伎的話題,沒想到女人比他還要了解演員的藝術風格和動態。不知是否因為很少有人能跟她聊這樣的話題,女人聊得很投入,也開始顯露出花街柳巷女子的親和。她似乎也知道不少男人心思。即便如此,島村還是決定把她當素人。大概是一個星期沒有跟人說過話,他的內心盡是滿溢的溫情,對女人首先產生了友情的感覺。山中的感傷還未退散,現在蔓延到了女人的身上。

第二天下午,女人把帶的洗浴用品放在走廊,順路來他的房間玩。

還沒落座,島村突然開口讓她幫忙叫藝伎來。

“幫忙?”

“你知道是什麼意思。”

“真討厭。我連做夢都沒想到你會拜托我這樣的事情。”女人憤然起身走到窗邊,眺望遠山。她的臉頰泛紅:“這裏可沒有你說的那種人。”

“你騙人。”

“沒騙你。”女人說著轉過身來,坐到窗戶上,“這裏真的沒有強製的說法。都是藝伎們自己的自由。旅館根本不會幫這樣的忙。我說的是真的,你可以叫任何人來直接問問。”

“你幫我問問看嘛。”

“我為什麼要幫你做這樣的事情呢?”

“我當你是朋友啊。就因為把你當朋友,才沒有問你呢。”

“難道這就是朋友呀?”女人像小孩一樣脫口而出,然後繼續補充道,“那你真的很了不起呢,居然能委托我幫這樣的忙。”

“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呢。我就是在山裏把身體練得太健康了,腦子裏怪想法一多,就連跟你都不能純潔地聊天呢。”

女人垂下眼睛不說話了。島村覺得自己的話真的是暴露男人厚臉皮的本性,估計女人已經心知肚明,習以為常。不知是不是睫毛濃密的緣故,女人垂下的眼睛顯得溫柔嬌媚,島村盯著看,隻見女人微微搖了搖頭,臉上又泛起紅暈。

“那你去叫你喜歡的藝伎吧。”

“我這不是在問你嘛。我第一次來這裏,根本不知道誰漂亮呀。”

“什麼樣的叫漂亮?”

“年輕的比較好。年輕的不管什麼樣都不會出大錯。不要喋喋不休,呆呆的、單純點的就好。如果想聊天,就找你。”

“我再也不來了。”

“說什麼蠢話。”

“哼,真的不會來了。我來幹什麼呢?”

“我就是想跟你單純地當朋友,才沒問你這樣的事情呀。”

“我才不信。”

“如果跟你做了這樣的事情,可能明天我連見都不想見你了,更別提有什麼興致跟你聊天。我從山裏回來,難得感受到了跟人的親近,這才不問你的。而且,我是旅行過來的呀。”

“這倒是真的。”

“就是真的。假如我找的是你討厭的女人,以後見麵會不會有點不痛快?如果是你給我選的,還能好受些吧?”

“不知道!”女人生硬地轉過臉去,“不過你說得有點道理。”

“一旦做了就結束啦,再無任何相見的心情,不會長久。”

“的確。大家還真是都一樣。我是在港市出生的。這裏是溫泉村。”女人突然用坦誠的語氣說,“客人們幾乎都是來旅行的。雖然我還小,但聽過很多人的故事。沒有當麵說過喜歡但是你感覺到了的人,總是最值得想念。你忘不掉他,就算他走了你也忘不掉。也隻有這樣的人,會寄信來問候。”

女人從窗邊站起身,輕輕坐在地板上。那副神情,像是在回味遙遠過去的時候,突然坐在了島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