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土間[10]就感受到沁骨的寒冷。島村的眼睛還沒適應這昏暗,就被駒子領著爬梯子。是名副其實的爬梯子。頂上的房間也是名副其實的房頂。

“之前是養蠶的房間。沒想到吧!”

“你喝醉了也要爬這樣的梯子,沒掉下來真是有你的。”

“會掉下來啊。不過那個時候我就鑽到下麵的暖爐裏,就那麼睡一宿。”駒子說完,把手伸進暖爐被褥裏摸了摸,就去取火了。

島村開始環顧這個不可思議的房間。隻見唯一的明窗低低地開在南邊,不過有著細格木欄的拉門的紙是新換上去的,所以光照還比較充足。牆上仔仔細細糊了半紙[11],有一種身處舊紙箱的心情,頭上是赤裸裸的房頂,朝著窗戶壓過來,像是懸著黑壓壓的寂寞。正想著牆壁對麵是什麼,就覺得整個房間像懸浮在半空一樣,讓人惴惴不安。無論是牆還是地板,雖然陳舊,卻都幹淨清爽。

島村忍不住想象光線穿過睡在這蠶房的駒子的身體,就像穿過半透明的蠶蛹。

暖爐上鋪著跟雪袴一樣的條紋棉布被褥。櫃子有年頭了,卻是上好的直木紋桐木打造的,看來它是駒子東京生活的見證者。可惜上麵是與之很不相稱的廉價梳妝台。漆成朱色的縫紉箱難得仍然在散發光澤。牆上還打著一層層隔板,可能是書架,薄毛呢的窗簾垂在上麵。

昨晚宴會上穿的汗衫掛在牆上,紅色內襯敞在外麵。

駒子手持火鏟,靈活地爬上了梯子。

“從病人的房間采來的,不過你放心,火不傳染病毒。”駒子俯下新梳的頭,一邊撥弄炭火,一邊跟他說病人是腸結核,治不好了,準備回來故鄉度過最後的日子。

說是故鄉,這位公子卻不是在這裏出生的。這個村子是他母親的故鄉。他母親在港町做了一段時間藝伎之後,曾經以舞蹈老師的身份在那裏停留。可惜沒到五十歲就中風,四處療養,最終還是回到了這個溫泉小村莊。公子小時候就喜歡器械類的東西,好不容易進了鍾表店留在了港町,沒多久就去東京上了夜校。可能是因為身體太過勞累了才得病的吧。今年才二十六歲。

駒子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卻絲毫沒提陪著公子回來的姑娘跟他是什麼關係,至於她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家裏,也是一言未及。

在這宛如懸浮在半空的房間,駒子的聲音向四麵八方擴散。島村無論如何心裏都不踏實。

正當他走出門口的時候,眼睛的餘光掃到了一個微微發白的東西。他回頭一看,是桐木造的三味線箱子。箱子看起來比三味線大得多也長得多,真不敢想象駒子每次都要扛著它去宴會。島村正感慨著,熏得發黃的推拉門開了。

“小駒,我可以從箱子上跨過去嗎?”

清亮到讓人憐惜的聲音。仿佛可以等來回響。

島村記得這個聲音。雪夜探出夜行火車的窗戶呼喚站長的,葉子的聲音。

“可以呀。”一聽到駒子的回複,穿著雪袴的葉子便輕盈地從三味線箱子上跳過。她手裏提著的,是玻璃尿壺。

不論是昨天跟站長說話的模樣,還是現在穿著雪袴的身姿,都明確顯示葉子是出生在這一帶的姑娘。鮮豔的腰帶在袴上方露出一半,襯得赤褐色與黑色交織的條紋棉布袴也豔麗起來,長長的薄毛呢和服袖同樣跟著明豔不少。兩條褲腿在膝蓋稍微往上一點兒才分開,雖有些臃腫,卻因為粗糙棉布本身的挺括,視覺上倒是輕盈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