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彈得好的?”
“有個叫駒子的姑娘,雖然年輕,最近卻大有長進。”
“哦?”
“先生,您應該認識她的吧。雖然是彈得最好,也僅限於在這個小村子裏。”
“不太認識。我也是昨晚剛來,跟三味線師父家的公子同一趟火車。”
“哎呀,終於治好回來了嗎?”
“看樣子並沒好。”
“啊?那家公子在東京治病治了很久,剛才我跟您說的駒子姑娘,今年夏天當了藝伎,掙的錢都給醫院送去了,這可怎麼辦呀?”
“那個駒子姑娘嗎?”
“是啊,看在訂婚的份兒上,能盡力還是應該盡的,隻是長此以往……”
“他們訂婚了?真的嗎?”
“嗯。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她們都這麼說。”
在溫泉旅館聽女按摩師講藝伎的身世真是太平常的事情。因為平常,所以出乎意料。更讓島村沒想到的是,駒子當藝伎居然是為了未婚夫——雖然這也是平常的劇情。島村不理解,也許是因為跟他的道德觀念相抵觸吧。
他想仔細打聽細節,按摩師卻不再開口。
駒子是公子的未婚妻,葉子是公子的新戀人,而且公子的命眼看著不能長久……島村的腦海裏再次浮現出“徒勞”二字。駒子完全信守了婚約也好,舍身掙錢供公子療養也好,全部都隻能淪為徒勞。
等見到駒子,一定要劈頭告訴她這是徒勞。島村這麼想著。他再次體會到了這個女人是多麼純粹的存在。
他感覺到自己這種虛偽的麻木中,透露著不知廉恥的危險氣息。島村久久琢磨回味,按摩師離開後仍然在床上躺著,直到寒冷一直冷到心頭。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窗戶敞著沒關。
山穀裏背陰,天黑得早,很快就迎來清冷的黃昏。多虧了這片暮色,遠處還被夕陽映照的山頂的雪,像在一步步向眼前靠近。
群山褶皺處的陰影隨著山峰的遠近高低不同越來越深,待到唯獨山巔殘存淡淡餘暉的時候,頂部積雪的背後,已是布滿晚霞的天空。
散落在村落河邊、滑雪場、神社等各處的杉樹林,黑壓壓地愈發分明。
島村正沉浸在虛無不舍中,駒子進來了,房間裏如同亮起一盞溫馨的燈。
旅館裏正召開接待滑雪客的準備會議。駒子說她被叫去參加後麵的宴會。剛把腿放進暖爐,她就冷不防開始來回撫摸島村的臉。
“今晚有點蒼白呢。真奇怪。”
然後捏起他臉頰柔軟的肉,像要捏碎一樣,說:“你是傻瓜。”
此時的她已經有點微醺了。等宴會結束後再過來時,就癱倒在梳妝台,嘴裏說著:“不管,我才不管。頭疼,頭疼。啊,難辦,真難辦。”就這樣奇奇怪怪地念叨著,滿臉醉態,“想喝水,給我水。”
駒子的雙手用力捂著臉,頭發散掉的部分也任其亂著,終於重新坐好用麵霜卸掉臉上脂粉的時候,紅紅的臉頰頓時映入眼簾。駒子自己都樂在其中似的不停地笑。她酒醒的速度也是快得有趣。肩膀微微打著寒戰。
然後她用平靜的聲音,開始講述自己因為神經衰弱導致整個八月份都虛度了的事情。
“我真是擔心,萬一變瘋了怎麼辦。我也知道自己過度思慮了,但是具體在思慮什麼,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很恐怖吧。根本睡不著,隻有出席宴會的時候人才能振作一點兒。一睡著就做各種各樣的夢。飯也不怎麼吃得下。就在榻榻米上,把縫衣服的針刺進去拔出來,來來回回,大熱天就重複這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