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甘州歌】(1 / 2)

清。乾隆六年。江寧。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謝娘別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裏西風瀚海沙。

空空和尚笑道:“曹先生,自從子佩過世後,你是越發超脫了!”

若容將書稿置於書案上,將筆輕輕放下,舒了口氣笑道:“世間事好便是了,了便是好,明白了,清醒了,也就不再執著自苦了!”

“難道你真的就如此實錄其事,將那大廈傾頹、食盡鳥投林,都白描出來,寫他個白茫茫大地真幹淨?那可都是你曾親曆的故事,下筆之時,心中就沒有不忍?”空空和尚整一整麻衣,笑嗬嗬問道。這些年江南名川大山走遍、寺廟禪堂遊曆,早已超然世外,唯一無法忘懷的,就是這草堂中在筆墨間顛倒的這幾個人,因而時常回來幫著耕種收割、說笑言談。

“如今世事已慣,此心到處安然!我已將所有結局理清寫好,隻待校正點評。”若容哈哈笑道。

“爹爹!爹爹!不好了!這是今日在城門口見到的告示。”雪芹說著從外麵衝了進來,將一張折疊的紙張交到父親手中。

若容等展開來,但見上麵寫的是山東泰安縣民王盡性撰寫歌詞刻印售賣。因詞中有“違礙”朝政之語,被山東巡撫楊應璩捕拿。乾隆傳諭將王盡性“立予仗斃”,所撰歌詞板片,盡行追毀,並嚴禁民間不得傳播。

“以文入罪,國將固封矣!這文字獄又起,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不知京城裏又要有多少腥風血雨!”若容歎息。

正說著,蕙蘭從外麵端著茶進來,接口說:“爹爹且先莫急著憂國憂民。現如今您老的書稿,就有諸多違礙之處,前半部分風花雪月尚還無礙,後半部分寫到賈府衰亡,卻全是興衰際遇、傷時罵世之語啊!”

茹緹聞聽,也說:“如今雖已是完全壁之本,前半部分已有諸多章節流傳至京內省內,如後半部分也這般流傳出去,怕是會再起風波而遭滅門之禍吧!”

若容坦然一笑道:“我平生快意詩文,寫都寫了,難道還改掉燒掉不成?且讓那皇帝來拿我就是!這一生也算死得其所了!”

畸笏叟曹頎也恰巧從外麵回來,放下肩上的水桶,撣了撣塵土走了進來,問明白經過後,急忙說:“二哥萬萬不可!你雖無所畏懼,但曹家尚存雪芹一脈,萬歲網羅罪名,到時候怕是會牽連更多!這書麼,改一改何妨!”

“改?那如何改?哪裏改?”若容問。

“賈元春虎兕相搏一段需徹底隱去,更有秦可卿一段也必將埋下禍根,其他倒還妨礙不多。”曹頎想想道。

“虎兕相搏一段在後半部,倒還無妨,隻是秦可卿淫上天香樓一節,按照顰如構思,出現在前半部,早已流傳出去,該如何是好?”若容問。

“是啊,還有那些判詞,句句都在隱喻人物命運結局,難道全都改了不成?”蕙蘭發愁道。

“何止如此,那些詩詞、燈謎、楹聯,也都是含有深意,爹爹千辛萬苦寫得的,難道全都重新寫過?何況那桃花詩、葬花吟、螃蟹詠、柳絮詞,具是我娘和熙嬪娘娘等原筆原作,難道人已仙去,這點字跡也不能留存嗎?”雪芹也忙說。

“哦,對啊!等我一等!”曹頎忽然笑這衝出屋,不一時回來,手裏拿著一本書,遞給若容道:“你原本這樣寫,雖然立意淺薄,但至少不會惹禍!”

若容等人低頭看去,但見那書封麵上赫然幾個大字:風月寶鑒。

若容訕訕笑道:“這是當年孩提時不明事理,胡寫亂作的,你還留著它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