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準沉默片刻,仰天長笑:“哈哈哈,想不到寇準周旋於玉堂金馬之間,來往談笑所見所聞的天下棟梁滿朝公卿學富五車引經據典,竟然都比不得一個小女子的膽量和見識,竟然隻有倩桃來勸我諫我諷我哭我!哈哈哈哈……”
倩桃驚愕地抬起頭來,她原本是準備著接受觸怒寇準而引來的責罰,不料卻看到了寇準的感慨、寇準的激憤與寇準的傷感,她忽然覺得很傷心,看到這樣的寇準,令她悲傷得不能自己,她膝行兩步,顫聲道:“老爺,倩桃什麼都不懂,隻是胡說八道罷了!可是……”她淚流滿麵:“如果回到京裏是老爺所希望的,如果這種豪門夜宴是老爺所喜的,如果結交權貴是老爺所好的,那倩桃無話可說。可是倩桃自跟隨了老爺這麼多年,老爺當年雖然遠離京城,卻過得自得其樂。然而在老爺決定獻天書之後,越來越不開心,當著人前聲音越來越響,背著人後越來越落寞自傷,酒喝得越來越多,酒醒之後越來越難受……老爺,倩桃隻是不明白,既然京城生涯非老爺所願,為什麼還要去爭取,爭得這麼苦,爭得這麼折墮?”
寇準喃喃地道:“為什麼還要去爭取,爭得這麼苦,爭得這麼折墮?”他看了倩桃一眼,歎道:“倩桃,你起來吧!”伸手將倩桃拉起。
倩桃整衣站起,惴惴不安地看著寇準,她方才熱血湧上心頭,鬼使神差地竟然許多話衝口而出,也不知道自己何來的膽子何來的這麼多想法,卻見寇準神情黯然,更是不知所措。
寇準輕歎一聲,卻已經從激動中平靜下來,拍了拍倩桃的肩頭道:“老爺我也曾經年輕過,那時候以為一股熱血,率性而行天下去得。可是經曆了這十年之後才明白,人生竟是諸多的不得已,有些事不是由著自己喜不喜歡可以率性而為的。為什麼爭,可是哪怕爭得再苦再折墮,我也不能就這麼放棄。有時候棄勢就表示全盤認輸啊!過去,我便是不知變通,消息閉塞而誤了十年,不結交內宦,我行這素,不謀權勢?十年前我是這樣,十年後我再不能犯同樣的錯誤。我已經為此誤了十年,我的人生中不可能再有十年讓我可以誤了!”
倩桃哽咽道:“老爺——”卻再也說不出任何言語來了,寇準的世界是她所不知道的,是這樣的複雜,她又何以置詞呢?
寇準沉吟片刻,道:“你寫了兩首詩給我,我便和你一首詩吧!”說著走到案幾邊,揮筆而就。
寇準將詩箋遞才倩桃,才要說什麼,卻聽得管家寇安在外麵道:“老爺,王參政大人來了!”
寇準擱筆匆匆而去,倩桃手執詩箋呆立,又是一個大人來了,又是一場不得已的政治密會,眼看他漸行漸遠,自己卻唯有呆立在原地,越來越不懂,越來越不明白。
她將詩箋平放在案幾上,無聲地歎息一聲。詩箋上寫著:“將相功名終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間萬事何須問,且向樽前聽豔歌。”
“人間萬事何須問,且向樽前聽豔歌……人間萬事何須問,且向樽前聽豔歌。”倩桃喃喃地念了兩遍,眼淚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