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微微一怔,傾過身去問道:“是約好的嗎?”

寇準點了點頭:“是約好的。”

這一日原又是丁謂約了一群中書省同僚,於中書省閣中一起聚餐。丁謂向來懂得做人,他知道現在單獨對著寇準,難免要發生衝突,他新近招了一個好廚子,便自己備了酒菜,叫了一大批同僚,大夥兒吃吃喝喝,當著眾人麵,寇準自然不會扯破臉皮。酒到興處吟詩填詞,熱鬧上一場,便有什麼意見也煙消雲散了。寇準這人性子海闊天空,一件事衝散了,過段時間未必再提起。

丁謂進來見了王曾也是一怔,隨即笑道:“王參政也在,正好,大家一起熱鬧一番!”說著拉著寇準與王曾一同出去,眾人都等在外麵,已經擺開酒席,見狀笑鬧著拉他們入席。

眾人入席,丁謂心中暗暗忖奪,王曾此人一向小心謹慎,不象李迪那樣明麵上和他作對,卻更給他一種摸不透的感覺,剛才和寇準兩人在內,不知道商議何事,卻是不得不防。

丁謂看著寇準大口飲酒,心中卻是也湧上一股與剛才寇準一樣的想法:此番請寇準進京合作,是否錯了。他本是存了當年畢士安、王旦駕馭寇準的心思,借助寇準的人望,來挽回自己在清流中失去的威望,也是借著寇準的直爽,收拾王欽若的殘餘勢力。寇準雖然剛愎自用,但是隻要自己設法周旋,多方市恩,必能使寇準能買自己的麵子,與自己合作愉快的。他沒想到的是,如今的寇準,已經不再是十年前的寇準了。十年前的寇準或許剛愎自用,但並不計較得失,可是十年後的寇準,卻是獨斷獨行,半點權柄不肯放手,不但未曾與他所預想的與他合作共濟,而是毫不顧忌地獨攬權柄,獨斷獨行。他以為是他建議寇準回京,雖然名份上他是副相,但卻希望與寇準的關係能象王旦與寇準一樣,相互尊重無分正副,不料寇準毫不客氣地視他為下屬,所有朝中大事,均由自己獨斷。半年來,他隻有處處忍耐,設法巧妙周旋,才使得權柄不失,才使得整個朝庭的調度仍可以在暗中不至於失控。

丁謂心中暗歎一聲:“這種僵局不能再繼續下去了,總得要讓寇準明白,我們之間應該怎麼樣相處合作啊!”

“這種僵局不能再繼續下去了,”近在咫尺的寇準看著丁謂,心中也暗歎一聲:“丁謂,縱有多年情誼,你我之間該劃清的,也是該說明白了。”

酒過三巡,上了一盆羊羹來,寇準因為心中有事,一時不注意,拿著湯匙喝羹湯時,沒倒入口中,卻全灑在了胡子上。這個時候丁謂正站在他的身邊,很自然地順手拿袖子幫他擦了一下。寇準自己正要動手,不料丁謂如此殷勤,不覺得心事浮上,帶醉斜眼看著丁謂,哈哈一笑道:“參政是國家大臣,何必要殷勤為長官溜須呢?”

丁謂斷沒料到他竟有此一語,猝不及防,竟整個人傻住了。旁邊的眾臣見勢不妙,忙都上前打哈哈道:“啊,寇相喝醉了,丁參政不必當真,不必當真。”

丁謂回過神來,看著寇準,麵無表情地一字字道:“看來,寇相真是喝醉了,醉得不輕啊!”

寇準一言即出,自己也怔了一怔,卻不知怎麼地,渾身頓時輕鬆了下來。

“終於撕破這張臉了!”他坐在酒桌後,看著丁謂漸漸遠去的背影,他這樣想著,卻隱隱地有一種悲哀。哪怕是再要好的朋友,道不同不相為謀,到一定的時候,總是要分開的吧!

“道不同不相為謀!”此時,走出中書省閣部的丁謂,心中也是想著同樣一件事!他那樣努力想要維護著的一種和平景象,終於打破了。其實這半年多的相處共事,他早已經隱隱覺得寇準與他的處政理事思維是完全不同,遲早終有分手之時。隻是他不願意麵臨和寇準翻臉的情況,和寇準為敵是一件很令人頭痛的事,他也不過是維持得多長是多長罷了!

隨著他同時出來的三司使林特,忙勸他道:“寇相想必是喝醉了吧,參政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丁謂嘴角微動一下:“酒醉三分醒,一個人酒醉之後的態度,說明他對別人最心底裏的看法。”他自嘲地一笑:“溜須?倒沒想到,我在寇準的眼中,隻是這樣的一個人。”

林特忙道:“若無參政大人,寇準還在陝州邊遠地方呢,若無大人力薦,寇準哪得為相。不想此人竟如此忘恩負義。”

丁謂遙望天邊,嘴角掛著一絲自嘲的冷笑:“忘恩負義,倒也不必這麼說。隻不過我現在才知道,有些人,竟然是煨不熱的。”

一個人最大的敵人,往往是他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