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看著這個正站在講台上的老先生,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已經停止了說話。他的目光,以及全體學生的目光,都被對於這個外來人的好奇吸引。大家都在看著那個走進來的人,他就是柳先生。注意力在瞬間就被轉移了,顯然,他跟契訶夫兩人共同的努力都不如一個臨時的闖入者那麼具有魅力。
柳先生越過了講台,越過了學生們,走到他的身邊時臉上出現了一絲微笑,然後,他在最後邊坐下了。
他仿佛覺得自己的激情也被坐在了老教授的身下。
老先生坐下後,就拿出了一支筆和一個小本子,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然後,寫了兩下。
他看著老先生,心想校督導在寫什麼呢?也許是年月日,某教授的課吧,他發現老先生寫字顯得一絲不苟,完全是認真投入的。他沒有說話,而是一直看著老先生,就好像在他簡單的動作裏邊真的蘊涵著特別深刻的真理。如果他在準備箭,那這是一支多重的箭呢?如果他在準備刀,那這又是一把多鋒利的刀呢?
教室裏陽光充足,卻完全沒有早晨時他對於課程、語言、激情、目光的想象,他從開始就能夠意識到這是一間沒有回音的教室。一切都沒有色彩、共鳴,他意識到自己的聲音裏從來都不缺乏的感染力在這兒消失了。就如同澎湃的河水一直在流,最終它們消失在沙漠裏。先是沉默,然後還是沉默,他剛才的講述沒有激起任何人的興趣。這讓他吃驚,也讓他悲哀,突然間他變得完全不自信了,因為他本來渴望像個正麵的英雄,事實上卻被推到了小醜的境地。
他是一個積極的人,他知道自己不會孤獨地站在講台上,等待激情死亡。他有辦法調動這些學生,就像他能在舞台上調動那些演員,能在餐桌上激動起那些女孩子的心情。他走到一個男孩子麵前,說:能說說你的感覺嗎?你可以大聲說。
那男孩子看著他,眼神有些迷茫,輕輕搖頭。
他拍拍那個男孩子,又走到了另一個男孩子麵前,說:你也會搖頭嗎?
老師,我不喜歡這個故事。因為,我父親從來不做這樣下作的事情,他不怕比他地位更高的人,卻總是對那些小人物充滿同情。
他看著那個男孩子,說:向你父親致敬。
然後,他又走到了另一個孩子麵前,正想說什麼,那孩子卻說了:
老師,我記得父親曾經對我說,今後出門別惹事,有事別怕事。我覺得他的哲學是對的,是中國人的哲學。
老師,我覺得這太殘酷了,生活本來就無聊,我們還專門去寫它,有必要嗎?
老師,我沒有見過這樣的父親。
老師,正因為生活黑暗,我們才需要光明。
顯然,這些學生被這個故事的開頭刺激出了觀點。隻是他突然發現,本來完全沒有必要解釋的東西,現在卻處處需要解釋了。
真的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