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關關雎鳩(41)(1 / 1)

那時,他再次把自己的目光停留在睡覺的那個男生身上,他就是劉元,那個愛笑的男孩子。一束陽光正好照在他的頭發上、肩膀上,以及後背的曲線上,這讓他即使睡著了,也仍然朝氣蓬勃,似乎歡樂的生命力正從他的每一次強烈的呼吸中湧進這個教室,讓所有的年輕人都在這個春天的上午,在一個叫聞迅的劇作家自信的聲音裏興奮地睡覺。不知道為什麼,他知道不能不讓劉元睡。

那時他還沒有被如今的學生打擊到必須無恥地要求他們不許在課堂上睡覺的地步,因為一個說話充滿吸引力的男人,怎麼可能因為別人對你的表達不感興趣,而困頓,而疲倦,就對那個人有任何傷害的企圖呢?如果,你的話別人不愛聽,那麼說明你的能力有問題;如果,別人不愛聽,你還去打攪人家的好夢,甚至想法報複人家,那就是你的人格有問題了。其實,他開始就看到劉元睡覺了,那是他開口的一分半鍾之後,他意識到陽光正在朝南邊緩緩移動,空氣裏懸浮著顆粒物,它們在陽光的輝映下顯得清晰,而有個性。

當時他沒有打攪這個完全不理會自己的學生,因為他不願意自己的氣息斷開,他渴望一氣嗬成,就像是金斯伯格寫詩一樣,或者說像李白寫詩一樣。他開始準備好要像唱歌劇的人在舞台上一樣,有連貫的聲音,而且要保持住自己聲音的品質,讓一個熱愛戲劇人的內心世界如同圖畫一樣展示出來。於是他盡可能地把自己的眼光越過劉元,並且越過那些散淡的眼神,而看著窗外的天空,那樣自己有可能顯得深邃,像是一個哲學家。

兒子,你為什麼不笑?爸爸有意識地把你安排在老板的身邊,費了很大的勁……

他在自己的內心裏再次重複了這句話(它有可能在未來的劇本改編之時,成為重要台詞)之後,才開始觀察每一個學生的表情說:各位,這不是我編的故事開端,我也無意解釋什麼叫開端。我不喜歡在概念上兜圈子。我認為我們中國人在年輕時就被過多的概念壓垮了。你們從小學開始到現在,可能背誦過很多概念,現在全部忘記了。我經常想,一個反複用概念折磨青春的民族是可怕的民族。

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一下,那時他似乎已經忘記了熟睡的劉元,他感到自己又找到了一點談吐的感覺,有了一些說話時的快感。其實,對於民族弱點的批評從來都可以是自言自語。

他緩緩地朝學生們走去,就像是在舞台上,那個男主角突然決定要走向自己的觀眾一樣,他也開始走向自己的學生。他思考著,沉默著,像是一個外國大學裏的教授一樣,終於走到了他們的身後。然後,他轉過身來看著那些女孩子的背影,還有她們的頭發說:

這是取自契訶夫的一篇小說,小說的名字我想不起來了。當然,我在敘述時有意無意地作了改動,把故事背景從舊俄時代移到了現在。我是想說,如果我們想寫一個劇本,那最好應該從內心深處的強烈矛盾開始……

那時,門開了,從外邊走進來一個人。他是一個身穿西裝的老人。他的頭發朝後背著,梳得非常整齊、光亮,他的身姿矜持而莊重,他走得很小心,沒有太大的聲音,似乎完全沒有打攪別人的意思。然而,觀眾們都知道,又一個重磅演員上台了。陽光似乎又在移動,完全照耀在這個老教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