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天說得對,戲文的學生是需要一支筆,但有這支筆,還要看他寫什麼。你承認嗎?寫什麼是最重要的。
誰給錢,讓他寫什麼,就寫什麼。
如果是錯誤的觀點呢?
隻要有需要,我們就寫,錯誤的也寫。重點在於,我首先需要一個願意寫的人,然後,我想辦法讓他寫得更好。
柳先生那時望著他,就像是望著一頭正在說話的大象,然後才說:你呀,我覺得這已經不是學術問題了,這其實是一個思想觀點立場的問題。我們這些經曆過“文革”的人,最不喜歡說思想,可是,現在已經到了非要說說思想的時候了。
他也停止了講話,再次把目光移到了窗外,看著下邊被燈光照著的學生們,那時他覺得舞台顯得非常有秩序。
你為什麼老是去為難那個叫劉元的學生?他跟你過不去嗎?
我沒有為難他,相反,就在這樣一批學生當中,他是一個聰明的人。
可是,我聽說你總是喜歡難為他,從招生時給他打分,直到今天在課堂上。
我覺得劉元是一個聰明的學生,可是他不應該到戲文來,他應該去學別的專業,比如說國際政治。
柳先生非常關注地看著他,想聽他說下去。
他的目光一直盯著下邊,因為他那時看到了從小路那頭漸漸走過來的劉元,這個大一的男孩子顯得沒精打采,陽光酒在他的身上,像是水灑在了一棵小樹上。他的頭發在搖擺,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的笑容有些奇怪。他緩緩地朝圖書館對麵的校醫院走過去,然後,站在了一棵大樹的後麵,開始抽煙。
柳先生沒有隨著他的目光一起朝外看,而是盯著他看,突然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問你這個問題嗎?
他仍然看著那個抽煙的男孩子說: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沒有好奇心,也不想有好奇心。
那時,他突然看到了嶽康康從醫院裏出來。她仍然穿著那件長長的風衣,走路不像平時那麼快。他的心突然有些緊縮,他喜歡看到她,盡管她美麗的身影總是讓他感覺到憂傷。她朝圖書館這邊走過來,他甚至感覺到她透過玻璃看到了自己,而且,他與她的目光已經對在了一起。然而,她其實什麼也沒有看見,她漸漸走得快了。這時,他發現了一個秘密,劉元的秘密,那個男孩子顯然一直在跟蹤著他這個美麗的女老師。此刻,劉元正把煙掐滅,像諜報人員一樣扔掉了那根煙,然後,緩慢地把目光抬起來,朝著女老師看著。然後,他抬起腿,跟隨著她,顯得老練而沉著。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自己的目標,走路的姿勢也有幾分神秘。
嶽康康絲毫也沒有感覺,她走得更快了,似乎她剛才不是從醫院裏出來,而是從網球場出來。她經過圖書館的窗下時,仿佛正在唱著一首歌,歌詞是英文的,還是中文的?她的嘴在輕輕動著,她的眼睛裏有著靈活的光彩。
似乎柳先生一直在說著什麼,他完全沒有聽清楚,隻是隱約感覺到他說:那好吧,關於劉元,我就不跟你說什麼了。
這時,他注意到劉元一直跟在嶽康康的後邊,保持著五六十米的距離,他覺得她似乎是朝導演係走過去了。而那個孩子也朝導演係走去。
又是一個男孩子在陽光下跟蹤他們的女老師,在這個孩子的感覺中,春天空氣那麼新鮮,他的激動寬廣而博大。他的天空跟那個三十歲的美麗女人在一起搖晃,先是蔚藍色,然後變成了五顏六色。
他看著窗外劉元與嶽康康漸漸遠去的身影說:我真的不了解劉元,我其實對他還是很有興趣的。
你為什麼會對他有興趣?
柳先生緊跟著他問,他又說:你跟別人說話從來都是這樣沒有禮貌嗎?不看別人,而是看著窗外。
嶽康康與劉元消失了,他把目光收回來,開始認真地看著柳先生,說:劉元來這兒,其實對他是很不公平的。
柳先生的眼睛睜得很大,說:為什麼?
他接著說:但是,我們不知道是誰,非要把這樣一個孩子放到戲文,這有可能把他引入歧途。
柳先生說:也許是你的方式會把學生引入歧途,不僅僅是劉元。
他仍然堅持把話說完:如果有一天,劉元出了問題,我可能一點也不會感覺到奇怪。
柳先生突然顯得有些暴跳如雷,他大聲說話,完全不顧是在圖書館,他的聲音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有人甚至走到他們跟前來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