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1 / 3)

那頭接起,我突然發現自己的嗓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已經哽咽,他在電話那頭不吭聲,我硬氣道:

“昨天在火車站你朝我發什麼瘋?”

我正醞釀著怎麼繼續接話,那頭華睿陽卻是一句話不講,直接掛斷了電話,我聽著手機裏的盲音,氣得想笑,固執地又給他撥過去,他估計也是給我臉色看,還是乖乖接了起來。

我道:“你有本事就不接!”

他倒還真是個有本事的,我話剛落,他直接又掛斷了。

倒成我上趕著了,我把電話揣進兜裏,本想就此作罷,不接就不接,老子心氣兒沒那麼好,犯不上貼你冷屁股。回醫院走廊長椅上坐了片刻,我歎口氣,又給他撥了過去。

他還是接了。怕他再掛斷,我趕緊道:“華睿陽你別跟我這樣。我碰到了點兒事,心裏難受,想給你打個電話,你別忙著掛,先聽我講。老家這邊有個很年輕的女孩,是我跟老周小時候認識的妹妹,老周鄰居。很開朗,可是患了癌,查出來的時候就是晚期,醫生說她過不了冬天。老周準備給她辦個婚禮,陪她穿一次婚紗。華睿陽,我沒想到老周著急叫我回來是為了這事,我現在難過得要命,你也別跟我慪氣了,咱倆都他媽的健健康康好好活著就已經該謝天謝地,當年我父親也是……”

華睿陽在那頭打斷道:“我現在過去。”

我吸吸鼻子,道:“別,你千萬別過來,說好了的,你等我回去。真的,千萬別過來,咱倆得分開幾天找找感覺。”

他道:“你自己受得了?”

我道:“也沒什麼受不了,這種事說到底我是外人,比我難過的大有人在。我陪陪老周,你過來的話反而礙手礙腳。對了,跟你彙報個事,安安是秦衛的影迷,我準備叫秦衛過來一趟,先給你通報下,免得又疑心疑鬼。”

華睿陽氣道:“沈文初!”

我握著電話笑笑,道:“所以說咱倆還是分開幾天都冷靜下,你怪我不信任你,你不還是一樣,行,先這樣吧。跟你講講話心裏好受些,對了,楷楷有沒有找我?按時吃飯沒?這幾天太冷,給他多加幾件衣服,他有件長羽絨服,藍色的,就在衣櫃裏,給找出來穿上。”

華睿陽道:“楷楷是我兒子,你操那麼多心。”他氣勢洶洶講完這句,又緩和了語氣,道:“好好陪著那女孩。真的不用我過去?”

我道:“真的,千萬別來,等明年咱把事兒辦了,我帶你正兒八經去看看我父母,你可得把你家最貴的酒拿來。現在就算了,咱狀態都不好,叫老人家看著擔心。先這樣,好好看楷楷,要是他鬧出個感冒發燒的,華先生您自己掂量著。”

他在那頭低聲一笑,道:“文初,你現在已經離不開這個家了。”

我不想去反駁,卻也不想承認,道:“我那是離不開我兒子。”

他沒在計較,又講了些叫我注意身體之類的話,這才掛斷電話。

這算不算是冰釋前嫌,看著簡單,其實方才我已經緊張得滿手心都是冷汗。大概隻有遇到生死警醒時才能敦促人心,不願失去的,就牢牢抓住。因為太在乎所以去猜忌,也因為太愛,所以無可動搖。

緩緩心神,片刻後我給秦衛撥過去,接到我的電話,他有些驚訝,問道:“文初,怎麼了?”

我分不出他是自然反應,還是刻意偽裝,聽到他還是那種關切的語氣,我心頭一抽,還真是有些悵然了。

我將這邊情況簡單說了下,希望秦衛能抽出半天時間過來一趟,不為別的,就當是人文關懷了,我怕他拒絕甚至道:“你發個通稿當成正麵宣傳也行,不要暴露安安的信息就好,因為是我跟老周從小看大的妹妹,希望你能幫忙。”

那頭秦衛道:“我在你眼裏已經卑鄙到這個地步嗎?放心,一定會過去。”

其實他要是拒絕我,我也毫不意外,畢竟我於他,大概也已經算是不相幹的人了。

沒想到秦衛答應卻這般爽快,他又問:“婚禮是哪天?我去給她個驚喜。”

我告訴他時間,然後說了句謝謝,那頭秦衛沉默片刻,道了句不客氣。

安安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容樂觀,老周火急火燎地終於訂好了酒店,也為安安買來了婚紗,安安的父母很感激,哭著笑著謝謝老周。

安安不想最後也待在醫院,她想再回家住住,老周將安安從輪椅上抱起來,順便抱著她在空中轉了個圈,安安微笑著摟緊老周的脖子,笑得卻很安靜,或者已經不算是安靜,她已經太虛弱無力。

婚禮那天,來了很多人,安安家的親戚,還有安安的同學,大家努力都去微笑著為安安鼓掌。而我,在台上拿著話筒為他們主持著儀式。這場模擬的婚宴,其實更像是一場送別。

老周抱著安安走在鋪滿玫瑰花瓣的紅地毯上,身著白色婚紗的安安很美,蓬散開的紗裙襯得她像個天使。安安化了淡妝,看著臉上氣色很好,她衝大家微笑,好像無憂無慮。

我抬手看看手表,望向大廳門外,看到秦衛的助理跟我打招呼,我笑著點點頭,拿起話筒道:“還有一份禮物要送給美麗的安安,算是個驚喜吧,安安可要睜大眼睛看好啊。”

我帶頭鼓掌,客人們雖然不知怎麼回事,也附和著我的掌聲,直到秦衛出現,出現了若幹驚呼。

秦衛捧著一大束玫瑰花,走到安安麵前跟她握手擁抱,安安驚得終於掉下眼淚,看起來很幸福。

老周朝著我豎起大拇指。

婚禮進行得很順利,簡短隆重,結束時老周送體力不支的安安回家休息,秦衛走到我麵前,道:“好歹要盡地主之誼,文初,不請我喝杯茶嗎?”

我請他去飯店旁邊的茶屋,點了一壺紅茶,我捧著茶杯暖手,他道:“沒想到我們還能一起參與這種事情。”

我道:“是你名氣太大,粉絲遍布天下,我又正巧認識你。”

“這可不是正巧認識就能辦成的事。”他看著我,話裏有話。

我道:“沒錯,是你心腸好。”

他一笑,然後抿了口熱茶,道:“算起來,這是咱倆一起參加的第二場婚禮,頭一次是陶桃的,那個時候其實你對我已經很生分了。我送你的戒指,現在大概早就不知道被扔在哪裏了吧?”

我輕笑,道:“是我錯過了戴那枚戒指的時機,現在你該送給更合適的人。最近怎麼樣?片子還順利嗎?”

秦衛道:“被華睿陽整得很慘,資金周轉很困難,不過他好歹算是手下留情,辰星還沒有倒,放心好了,我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整垮的。當初潘遠想弄走辰星,那麼囂張的人,照樣沒得逞。”

我聽著,道:“潘遠何止沒有得逞,都被你整得身敗名裂。算起來,你對我好像真的算是手下留情了,我要不要謝謝你?”

秦衛臉上斂了笑意,麵露不愉道:“文初,你又對我講刻薄話了,你再挑撥我,我可把你辦了,隔著這麼遠,誰也救不了你。”

我笑,給他添了添茶水,道:“你不會,現在大家都是會算計現實的成年人,早就拋棄衝動了,不是嗎?我遠沒你的事業重要,你也早就放棄我了,何苦再做戲?”

他道:“你是個很聰明的人,揣著明白裝糊塗,華睿陽也被你玩得團團轉,文初,有時候真覺得你手段高明,我都自歎不如。”

聽到他這般評價,我心裏還真不是滋味,算了,秦衛怎麼想是他的自由,我何苦去在乎?我岔開話題,問道:“好久沒有聽到潘遠的消息,他怎麼樣?”

秦衛抬眼看我,道:“你這是瞎操心還是故意找刺兒?他呀,本事大著呢,用不著我操心。聽說在戒毒所裏都成老大了,囂張得很,改天得去把他提出來好好教訓頓。”

看秦衛咬牙切齒的模樣,我失笑道:“提出來就好好珍惜吧,萬一是真心的呢?”

秦衛臉上滿是嫌棄,我倆目光接觸,同時笑了出來。

他還要趕回片場,這邊不能久留,送他上車時他又道:“正在拍《朱砂》,不過跟旁人拍總覺得感覺不對,是我當初決定得太草率,害你錯過喜歡的劇本,抱歉。”

我搖頭,道:“最起碼,咱倆還是隨叫隨到的朋友。”

他微怔,然後道:“回見。”

婚禮結束後的第三天,安安走了。

告別老周,我乘火車返回。

抵達車站的時候,發現這個城市正在下著入冬以後的第一場雪,雪勢很大,又正值晚高峰,全城的交通已經癱瘓,車站中滿滿當當全是滯留的乘客。

之前與華睿陽通話,他問我何時回來,我沒有將具體時間告訴他,隻是說最近幾天。此刻在車站等了約莫半個小時,情形完全沒有好轉,雪卻下得愈發大。我去買了把雨傘,決定徒步回家。

整個城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停車場,主幹道上被堵住的汽車無望地忽閃著車燈,一眼望不到盡頭,倒成就了一片無奈的夜景。

雪已經到了沒過腳背的高度,小時候在老家也遇到過一場大雪,雪沒過膝蓋,我在外婆院子裏踩雪,一腳下去咯吱咯吱響,玩累了就靠在那棵柿子樹上,也不覺得冷,仰著頭等待被風卷起的殘雪落在臉上,星星點點的涼,很清爽。

我在道邊走著,想仔細再去聽聽踩雪的聲音,卻發現無法捕捉到,那種細微的聲音被路上汽車煩躁的鳴笛聲掩蓋,根本聽不到。

安安走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是不是要去蜜月旅行了?

老周還沒來得及回答,安安就昏迷了過去,再也沒有醒。

我其實跟這個女孩一點都不熟悉,隻不過小時候打過幾次交道罷了,隻不過知道她是老周的鄰居罷了,但是看著那麼年輕的生命隕落,熟悉不熟悉已經不重要,唯剩憐惜。

火車站到華睿陽的家很遠,要橫穿過大半個城市,一路上我並不覺得冷,腦門上反而走出了汗,心裏有些興奮,好像是在做一件意義非常的壯舉。一個人走著,腦子裏天馬行空想著很多事情。

不過是從盛夏到深冬的距離,我生活的世界已經翻天覆地,走近的,離開的,失而複得,得而複失。

我一直很痛恨欺騙和謊言,但是比起揭穿之後受到的傷害,我倒更願意活在謊言中。可惜,大概因為不真實,所以總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一旦無法繼續掩蓋,誰都受傷害。

路旁商廈外壁上裝飾著秦衛的巨幅海報,我走過時不注意到都難,隻不過,我沒有駐足,邊走邊看,想著他已經成為比當年更有味道的男人,比起同我在一起時候的青澀,如今成熟內斂的他,人氣反而更高。

不管我與他之間有過多少回憶,又有過多少難堪,我真的很感激他能去參加安安的婚禮,而且沒有提什麼過分的要求,也沒有戲謔我與他之間的事情,甚至沒有多提我們的糾纏不清,倒有幾分公事公辦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