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久,沒有誰放不下,他也不過是凡人,總會有疲乏的時候。就算疲乏,我也希望他不要早早倦怠,我找來秦衛,其實也想告訴他,比起安安,我們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來享受生命的給予,都活得坦然自在些吧。
主幹道轉角之後,便看不到秦衛的海報了。
路過某個大學,看到一群年輕人聚集在操場上,學校好像特意開了足球場的照明燈,燈光下漫天飛舞的雪花很美,倒是個有情調的學校。那群孩子嬉笑著打雪仗,堆雪人,隔著老遠就能聽見女孩子們清亮的笑聲。我看看道路上的標識,這裏離我跟華睿陽吃燒烤的地方不遠,不知道那裏拆除之後又重建起了什麼。
那時候我們彼此還劍拔弩張,不過華睿陽那個大蒜味的吻還真是叫我印象深刻,那時怎麼可能想到他會是楷楷的親生父親,更不會想到我父親同華家還有頗深的緣分。
這些天沒有回家,不知道楷楷有沒有想我。
楷楷來年就四歲了,小夥子又會長高一大截吧,自從住到華睿陽家,小家夥開朗不少,成天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儼然是個小少爺模樣,尤其是在小悅麵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小模樣,可別長成禍害人世的富二代,也不指望太好,成華睿陽那樣也行。
不過性格要比華睿陽好些。
我腦補著楷楷長大的模樣,有點忍不住笑,笑過之後又有些感歎,抱著試試的想法給劉媛撥過去電話,隻是試試,沒指望她能接。
不指望的時候反而有戲,電話信號不太好,刺刺啦啦了好一會才聽得清聲音,我問著:“是劉媛嗎?”
她道:“文初?”
“是我。還在國外?你電話一直打不通,還好吧?”
劉媛在那邊笑著道:“文初,我懷孕了。”
我一怔,講著恭喜她的話,她問我楷楷過得怎麼樣,我如實彙報,叫她放心。劉媛說到最後還是沒忍住,哭著道對不起我,對不起楷楷。我心裏聽著不是個味兒,都已經那般,嘴巴上說得再誠懇又有什麼用。
叫她好好生活之後我掛斷了電話,有點後悔自己一時衝動,以後還是不要聯係劉媛了,就算是好心問候,還是會碰觸到最不願意麵對的過去,何苦,既然她選擇逃避,就不要再牽扯她精力了。
她懺悔一通,倒沒說對不起華睿陽。
說起來,華先生還真是個生意人,好像從頭到尾,就他占便宜最多,還在火車站跟我玩什麼苦情戲,被仨小姑娘瞧了去,弄得我好像對不起他似的。華先生,心眼兒還真多。
可恨一直忙著應付這些生活巨變,單單輕薄了自己的事業,雖然以前也沒有太強烈的勝負心,跟秦衛一起的時候更願意看他取得成就,照顧楷楷的時候,演戲不過是養家糊口的手段,做演員的誰不想留下部好影片,可惜我總覺得離自己太遠,連用心追求的努力都不願多付出。
如今塵埃落定,那個作者署名為言成的劇本,我該用心演一演了。
回想劇本中的文字和情節,那份癡情,倒像是提前預言了好多人的歸宿。
那年的華少良,該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走進深山裏。默默注視一生而不得,確實比了結生命困難得多,心裏有了掛念,才活得更加寂寞,一了百了需要勇氣,獨自麵對未來寂寥長路,大概需要更多的勇氣。
我想把華少良的事情寫成劇本,等寫出,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搬上熒幕。
正想著,腳下絆了一下,緊緊靠著馬路牙的地方露出一個紙盒,仔細聽,有小貓細弱的叫聲,大概是被誰家遺棄的吧,我本已經路過,沒出幾步,又聽見小貓有氣無力的叫聲,還是折返回去,打開紙箱,裏麵有兩隻小奶貓,一隻純白,一隻純黑,瑟瑟發抖地偎依在一起,瞪著大眼睛朝我喵嗚喵嗚叫。
華先生不差錢,房子也大,家裏再養兩隻貓應該綽綽有餘,就是不知道管家先生會不會反對。
抱著紙盒子太麻煩,我幹脆抱出小貓,將兩隻放進懷裏兜著。小貓身上很幹淨,看樣子被拋棄沒多久,就算是貓貓狗狗,如果不能一直負責,就不要輕易去養。小貓在我上衣裏大概暖和了些,安安靜靜的,有點像小悅。
楷楷能遇到我,大概也是他的幸運,最起碼不必跟小悅似的,從小活在陰影裏,不知道他最近如何,也不知道唐耀如何。
我沒那個心力誰也去擔心,隻是想身邊的人都想得開,都過得平安些。
走著想著,深夜時候,終於走到了華睿陽宅子門口。
院落大門緊閉,我站在外麵觀察,楷楷的房間已經關燈,我們臥室也黑著,唯有二樓華睿陽的書房還燈火通明。
我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
他接起,道:“這麼晚還不睡,那邊……還好吧?”
我道:“都處理好了。你怎麼這麼晚也不睡,在忙公司的事?”
華睿陽一頓,道:“沒,楷楷的幼兒園老師留了個作業,要家長一起完成,貼蛋殼拚畫的,我幫他貼好輪廓,明天他帶去幼兒園上色。”
我想象著華睿陽有些笨拙地用大手黏貼蛋殼的模樣,忍不住笑道:“真難為華先生了。”
他道:“知道難為我你還不快點回來,不過幸好不是今天回,這邊雪下得很大,全市交通都斷了。”
我道:“瑞年好大雪,你站到窗邊看看,雪還在下,咱家草地上都落了厚厚一層,明天楷楷起床估計得樂壞了,陪他堆個雪人吧。”
手機那頭傳來挪動椅子的響聲,我看見書房窗簾被拉開,窗戶上的霧氣被抹開一塊,模模糊糊看到他,我招招手,他沒反應。這個華先生,叫我想浪漫一次都不行,我無奈對著電話道:“麻煩你看看大門口,看來明天不用跟楷楷堆雪人了,我直接凍成雪人得了。”
他道:“你在門外?”
我道:“你視力可真不好,麻煩快點開門。”
我合上電話等著,很快就瞧見華睿陽跑出來,他披著睡衣,拖鞋也沒換,一路上都踏飛起雪花,急急地衝我跑來,駐足時還滑了一下。
他站在我麵前,一臉不可思議地打量我,我道:“我從車站走回來的,路上還拾了兩隻小奶貓……”
話至此,華睿陽緊緊抱住我,他身上還帶著房間裏暖和的氣息,我把冰涼的臉頰貼在華睿陽脖頸間,長途跋涉中不曾感覺到的疲倦,在靠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全部翻騰出來了,還有那些徹骨的寒冷。此刻,我隻想貪戀這裏的那份溫暖。
他抱得太緊,驚嚇到了我大衣中的兩隻小貓,小黑貓一撲騰,吧嗒掉在雪地上,喵嗚喵嗚炸著毛,抖成一團。
我笑著撿起它,華睿陽攬著我進屋。
進屋後他親自去泡了熱茶,又去浴室放好熱水,過來牽我手,發現還是冰涼,他氣道:“這麼遠的路,你發什麼神經!有個萬一你怎麼辦。”
說著動作幾分暴躁地給我脫衣裳,一邊脫手卻不老實,該摸的地方不該摸的地方手捏了幾下,把我摁進熱水裏,往我身上淋了幾把水,動作忽又輕了下來,道:“瘦了好多。”
我自己倒是沒覺出來,捏了捏胳膊,道:“沒吧。”
他掐我腰一把,道:“反正這樣不行,抱起來硌手。”
被熱水一泡,我昏昏欲睡,出來就倒在床上懶得再動,他攬著我,我睡著前聽見他道:“放你一馬。”
你不放都不行,我倒是想跟你久別勝新婚,不過實在沒有那個體力了。
早晨是被楷楷冰涼的小手弄醒的,小家夥一臉壞笑地鑽進我被窩中,小手大概剛在外麵玩過雪,凍得紅紅的,貼到我身上,我抓住撓他,他小腿小爪子亂蹬,喊著:“爸爸你還知道回來啊?”
這小孩說話還真是越來越叫人不知道怎麼接招,難道是華睿陽教的?我把他摁在被子裏,道:“兒子,想爸爸了不?”
楷楷眯著眼睛大方方道:“想了!”說完小嘴還湊過來親了我一口,摟著我脖子道:“爸爸,兩隻小貓是我的嗎?好可愛,今天可以叫小悅過來看看嗎?”
我剛說完可以,這小子就一咕嚕滾下床去,小嘴裏喊著去打電話啦。
我剛想穿衣裳起床,華睿陽進屋,我見他將門從裏麵反鎖上,立刻警惕,問道:“光天化日,你要幹嘛?”
他噙著笑走過來,摁著我肩膀將我又壓倒在床上,道:“昨天夜裏是看你太累,才發慈悲放過你,現在你也休息好了,該還賬了吧。”
我道:“還沒吃早飯,我好餓。”
“飯後不宜劇烈運動,所以還是現在吧,昨天夜裏你睡得倒好,我忍得很辛苦。”他說著,吻已經落下來。
這家夥昨天夜裏確實忍得辛苦,一直頂著我,我實在太困乏才沒去搭理他。還真是一點兒都不吃虧的華先生,不過,怎麼辦,就是喜歡了。
被華睿陽折騰完,我又賴床睡了會,這一睡不要緊,竟然做了個駭人的夢,生生被驚嚇醒了。並非夢到什麼惡鬼猛獸,隻是回到昨夜大雪中,我一路跋涉回家,開門卻發現家裏多了個陌生女人,我問她是誰,她說是華睿陽的妻子,連楷楷也拉著女人的衣角,怯生生著看我,卻叫女人媽媽。
我從夢中驚醒,心口噗通噗通跳得飛快,臥室裏就我一個人,看看表,已經十二點多。我暗暗嘲笑自己,不過,夢是心頭想,難道是我一直隱隱擔心著的?既然以後決定長住,可要把華先生看得緊一點。
是不是該接個宮鬥劇,最好是百兒八十集的劇情,好好去學學心眼兒。
越睡越懶,慢騰騰換好衣服下樓,看到小悅過來了,正跟楷楷靠著大亨逗弄那兩隻小奶貓,小貓好像對大亨很感興趣,也不知道怕,在大亨鼻子底下齜牙咧嘴,不過大亨全然沒把耀武揚威的小貓放在眼中,老老實實趴在地上當兩位小主子的靠墊。
小悅瞧見我,站起來跑來,伸著小胳膊要我抱,我撈起他,在小孩腮幫子上啃一口,心情倍兒好。平時覺得我家楷楷就夠嫩了,可跟小悅一比,楷楷就成了糙小夥,還是小悅水靈。
我問小悅爸爸呢?小悅往外麵一指,我放下他,站在窗邊往外看,院子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堆起了個雪人,可能是這幫早起的孩子跟管家一起弄的,會不會是管家怕孩子聽見我跟華睿陽的床上戰鬥特意領孩子出去?不會吧,肯定是我多疑了。
窗外的雪人有半人高,帶著頂楷楷的帽子,身上插著掃帚還挺像回事兒。不過此刻我的目光落在站在雪人一旁的唐耀身上。唐耀連外套都沒穿,隻穿著一件白晃晃的毛衣,在雪地裏顯得有些單薄,他指尖夾著一根煙,吸了兩口後將煙頭插進雪人手中,煙蒂遇到雪水熄滅,升起一縷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