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之後,發生了一件驚動大院全體住戶乃至學校領導的事:狗兒失蹤了。
狗兒的失蹤毫無預兆,就像一滴水珠從這個小城上空蒸發,眨眼間幹幹淨淨,痕跡全沒。
先是狗兒同座位的女孩注意到狗兒一天沒有到校。女孩沒有太往心裏去,因為那時候讀書不當個真事,很多孩子純粹就是到學校混日子的,狗兒不是個好學生,偶爾缺個一天半天的課,誰都不會朝壞處想。而後,放學的時候,課代表到座位上收作業本,女孩告訴他說狗兒沒上課,所以作業沒做。課代表很負責任,馬上報告了班主任。班主任隨便揮揮手:“她這樣的學生,你還能指望她什麼?”班主任壓根兒懶得管。
晚上八點來鍾的時候,豁嘴嬸嬸氣衝衝找到了學校。她以為是狗兒犯了錯誤,老師留狗兒訓話,不讓回家,去學校時手裏特意掂上了一根尺來長的棍子,準備幫老師教訓狗兒。在豁嘴嬸嬸心目中,老師的話一向如同聖旨,老師說狗兒錯了,那就一定是狗兒錯了。既然狗兒犯了錯,她的棍子應該派上用場。
豁嘴嬸嬸趕到學校時,偌大的教學區裏黑燈瞎火,而最後麵的教師辦公樓裏燈火通明,全體老師按規矩都在樓裏備課、改作業、學習。豁嘴嬸嬸大呼小叫地找到狗兒的班主任,劈頭就說了一句話:“老師你不要生氣,我來幫你教訓那個小挨刀的貨。”班主任莫名其妙說:“我哪兒生氣了?你孩子不來上學,那是她不愛讀書,我犯不著生這個氣。”
豁嘴嬸嬸這才醒悟,狗兒一天沒有上學,也沒有回家,她失蹤了。狗兒畢竟是豁嘴嬸嬸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養女,她這一失蹤,豁嘴嬸嬸滿腔的怒火立刻化為痛惜,反過來揪住了狗兒的班主任不放,口口聲聲要人家陪她的女兒。班主任是個三十來歲神經脆弱的老姑娘,一向深居簡出,根本很少出學校的大門,哪裏見過豁嘴嬸嬸這般蠻橫的婦人?當下她氣得嘴唇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見得就要昏厥過去。還是我媽出來圓場,拉住了豁嘴嬸嬸,又撫慰班主任幾句,而後向備課組長請了假,提前下班,護送豁嘴嬸嬸回家。
我媽是個比較有經驗的人,到了豁嘴嬸嬸家裏,就開燈四處尋找,看有沒有狗兒留下的條子。結果她在狗兒的枕頭下麵翻出一張作業紙,上麵很潦草地寫著幾個字:我去找燕子姐姐學跳舞了。
豁嘴嬸嬸滿臉煞白,一屁股癱坐在床上,幾乎連嚎啕大哭的力氣都沒有。她知道,舞蹈演員燕子住在北方一個很遠的城市裏,要到她那兒,先得坐汽車,而後在省城南京換火車。狗兒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長這麼大汽車都沒有坐過,人生地不熟,身上還沒有錢,她怎麼就昏頭昏腦幹出這樣的事情呢?
豁嘴嬸嬸堅定地認為她的狗兒不會有命回來了,這孩子不是餓死,就是被人販子拐走賣出去,總之她把狗兒養這麼大,到頭來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豁嘴嬸嬸於是被絕望整個地壓倒,她覺得狗兒要是死了,她活著也就沒了意思。她開始躺在床上不吃一喝,一心一意地等著閻王爺派人把她收過去。
我媽一步不拉地守著豁嘴嬸嬸,安慰,勸說,開導。她把麵條煮好了,送到豁嘴嬸嬸嘴邊,隻差沒有從那個小小的豁洞裏硬塞進去。白天她要回學校上課,她就替我請假,囑咐我看好豁嘴嬸嬸,主要是別讓她尋死。不知怎麼我媽有個堅定的信念,她認為狗兒肯定還好好地活在世上,總有一天會突然出現在門外。要是狗兒回來了,豁嘴嬸嬸倒先狗兒而去了,那才是天底下最冤枉的事情。我媽要做的事情就是杜絕悲劇發生。
三天之後,派出所來了一個穿便服的民警,他一邊走,一邊看著路邊的門牌號碼。走到豁嘴嬸嬸家門口,他站住了,往裏麵探頭探腦,張口想問什麼,眼睛看看我,又有點猶豫。他其實是把我當成這家的孩子了。正好我媽走過來,問他有什麼事?他才說,這一帶有沒有人家丟失了十幾歲的女孩?豁嘴嬸嬸當時躺在床上,人已經虛弱得開不了口,一聽外麵說的話,蹦地一下子坐起來,衝出去抓住民警的手,撲嗵跪在人家麵前,一迭聲地問:“她在哪兒?她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