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年少的時候,我們身邊值得我們興致勃勃去學的事情總是那麼多:除了上課寫作業之外,我們自娛自樂地學著畫畫兒,做手工,製造各種遊戲道具--鐵環啊,沙包啊,陀螺啊,鳥籠魚網啊……我們沒有錢購買那些大人做好的成品,所以我們自己動手創造。樂趣在於創造之中。女孩子還喜歡穿針弄線,刺繡,栽瓜種果,炒菜烙餅。男孩子們掰蘆葦做笛膜,打蛇剝皮繃琴筒,無師自通地學會吹笛拉琴。我們在學習中玩耍,在玩耍中成長,甚至還能夠稍帶著掙錢。
有一段時間,滿縣城的小姑娘狂學勾花。右手捏一根三寸長的不鏽鋼勾針,左手的食指和小指間繞一段彩色綿線,勾出熱水瓶口那麼大小的花朵,再一朵朵地連綴到一起,拚出衣服的前襟後襟、左袖右袖、領子、貼袋,然後稍加整理,成一件漂亮非凡的縷空勾花衣服。當然這樣的衣服不是我們穿的,是外貿上大量收購的,好賣到國外去賺老外的錢。所以,如果你學到了勾花的手藝,就可以到城裏的一家勾花廠領取綿線,成品再送回給廠裏,然後拿到一筆不薄的加工費。
我們那一帶的女孩子心靈手巧,很多人學這樣的活計簡直毫不費勁,一搭眼就會。手腳最快的小姑娘,那根鋼針抓在手中,你隻看見她手腕翻動,鋼針舞成了一團銀白的亮光,線團在竹籃子裏蚱蜢似地蹦跳,一圈圈縮小,眨眼之間手心裏已經躺下好幾片花朵。她們憑自己的技術可以玩兒似的賺下一家人的吃喝。
我很羨慕那些會勾花的女孩。幹這樣的活兒既娛悅自己又貼補家庭,多麼的一舉兩得!我渴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掙到一兩張嶄新的十元大鈔,雀躍著送到我媽手中。那時候,我非但不吃家裏的閑飯,還能幫助家人生活得更好,那是何等的光榮何等的滿足啊。
暑假裏,我們幾個女孩子總是聚在一起研究勾花手藝。我,小妹,鴿兒,甚至方明亮五歲的妹妹也來湊熱鬧。我和小妹在這樣的事情上總是笨拙,勾出的花朵歪歪扭扭不成樣子。鴿兒稍好一些,但是她隻會勾花,不會將花朵連綴整理成衣服,還得分出一半的工錢求人加工。她也不甘心,總是勾了又拆,拆了又勾的,賭咒發誓要學會勾衣流程中最關鍵的技術。
我前麵說過,我們這個大院是由祠堂改造而成,房屋是一進一進排列著的,每進之間都有一個栽著梧桐樹的寬敞院落。我家住在最後一進,所以我每天要負責關閉後門。我們那一進的院子最大,內容也最為豐富:左院牆邊是水泥砌成的巨大垃圾箱,右院牆開著一個小門,延伸出一個帶蹲坑的廁所。廁所沒有門扇,而且是全大院的男女公用。那時候小城裏的生活設施就是這樣簡陋。當然女主人們一般不去湊那個熱鬧,她們總是在家裏上馬桶,然後每天拎著馬桶去廁所倒一次。當她們拎了馬桶碎步穿過院落,衝到廁所門口時,先要用勁地咳嗽一聲,以示提醒。如果一分鍾內廁所裏無人應答,那就說明男人們都不在裏麵“辦公”,可以進去無妨。如果碰到我們小孩子在裏麵,她們才不管呢,進來出去都是若無其事,根本不管馬桶裏傾倒出的臭味如何令我們掩鼻作嘔。
去年我和小妹還常常麵無羞色地去廁所解除排泄問題,萬一碰上有人,退出來等等再進去,一點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今年我們不幹了,我們開始像真正的女人那樣在家裏上馬桶,然後躲躲閃閃拎著馬桶去廁所裏倒。如果咳嗽一聲聽到裏麵有人回應,我們會比大人們更加麵紅耳赤,羞愧難當。
小妹振振有詞地說,懂得羞恥是成熟的標誌,我們不上廁所說明我們成熟了。
我們的確是成熟了。接下來的是,成熟就要有成熟的問題。
那天傍晚,我和鴿兒在梧桐樹下的蔭涼地裏研究勾花的運針方法,鴿兒尿急,又舍不得多花時間跑回家去,就對我說:“小愛你幫我看著人,我上你們院的廁所。”我沒有分心,頭也不抬地“嗯”地一聲。鴿兒就放下針線,一溜煙地跑進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