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之神喜歡熱鬧,有時還喜歡嘲弄人,它每每令人可惱地給傷心慘目的悲劇摻進一點滑稽的成分。——斯蒂芬·茨威格
小時候,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很特別的一個,即使眼下平凡無奇,也一定有什麼地方與眾不同,隻是還沒有被發現而已。想到未來,總覺得一切皆有可能。可隨著長大,漸漸認清楚自己不過是芸芸眾生中最普通的一員,身材不比別人好,腦子不比別人聰明,臉蛋不比別人漂亮,甚至連性格都不會比別人更有魅力。於是,越來越理智、越來越現實,即使做夢都會一邊沉浸在美夢中,一邊清楚地知道隻是一個夢。
顏曉晨這會兒就是這種情形,夢境中的一切都十分真實,可她很清楚自己在做夢—
十一歲的她,正在學著騎自行車。人小車大,自行車扭來扭去,看得人心驚肉跳,她卻好玩遠大於害怕,一邊不停地尖叫著,一邊用力地蹬車。
媽媽站在路旁,緊張地盯著她,高聲喊:“小心,小心,看路!別摔著!”爸爸一直跟在自行車後麵跑,雙手往前探著,準備一旦她摔倒,隨時扶住她。
也許因為知道父母都在身邊,不管發生任何事,他們都會保護她,小顏曉晨膽子越發大,把自行車騎得飛快。
刺耳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夢境猶如被狂風卷走,消失不見。可夢境中的溫馨甜蜜依舊縈繞在心間,讓二十二歲的顏曉晨舍不得睜開眼睛。這些年,她從不回憶過去,以為時間已經將記憶模糊,可原來過去的一切,她記得這麼清楚。她甚至記得,那一天爸爸穿的是灰色條紋的t恤、黑色的短褲,媽媽穿的是藍色的碎花連衣裙。
手機鈴聲不依不饒地響著,顏曉晨翻身坐起,摸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上“媽媽”兩字,心突地一跳,竟然下意識地想扔掉手機。她定了定神,撩起簾子的一角,快速掃了一眼宿舍,看舍友都不在,才按了接聽鍵。
“你在幹什麼?半天都不接電話?”
隔著手機,顏曉晨依舊能清楚地感覺到媽媽的不耐煩和暴躁。她知道媽媽的重點並不是真的關心她在幹什麼,也沒回答,直接問:“什麼事?”
“我沒錢了!給我兩千塊錢!”
“我上個月給了你一千多……”
“輸掉了!快點把錢打給我!”媽媽說完,立即掛了電話。
顏曉晨握著手機,呆呆地坐著。夢裏夢外,天堂和地獄,有時候,她真希望現在的生活隻是一場噩夢,如果夢醒後就能回到十八歲那年的夏天,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如往常一樣,顏曉晨背著書包,騎著舊自行車,去了校園角落裏的atm機。她插入銀行卡,輸入密碼後,先按了查詢餘額。
其實,她很清楚餘額,兩千一百五十五元七角三分,但窮人心態,每一次取錢時,都會先查詢餘額,並不是奢望天降橫財,隻不過想確定那些看不到的錢依舊安穩地存在著。
這兩千多塊是顏曉晨今年暑假打工存下來的,每一塊錢都有計劃—已經大四,找工作需要花錢,一套麵試的西服,來回的交通費……即使不算這些,光打印簡曆、複印各種證書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現在就業形勢嚴峻、工作不好找,師姐說要早出擊、廣撒網,起碼準備一百份簡曆。
顏曉晨按了轉賬,將兩千元錢轉給媽媽,計算餘額的減法題很容易做,可她依舊再次按了查詢餘額,確定扣除二十塊錢的手續費,隻剩下一百三十五元七角三分後,退出了銀行卡。
給媽媽發了條短信:“錢已轉給你,省著點用,我要開始找工作了,等找到工作,一切就會好起來。”
如往常一樣,短信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複。
顏曉晨騎著自行車,習慣性地去了大操場,坐在操場的台階上,看著下麵的同學熱火朝天地鍛煉身體。
大學四年,每次心情不好時,她都會來這裏。
期中考試周剛結束,今天又是周末,操場上沒有往常的喧嘩熱鬧,但依舊有不少人在跑步,一圈又一圈。年輕的臉龐,充滿希望的眼神,他們理直氣壯地歡笑,理直氣壯地疲憊,不像她,她的疲憊都難以啟齒。就如現在,她覺得很累,因為算來算去,一百三十五元,勉強隻夠一個多星期的夥食費,可這種窘境她不能告訴任何人。
距離發工資還有大半個月,顏曉晨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胡思亂想著,也許可以去搶銀行,找雙破絲襪,套在頭上,十塊錢買把塑料槍,就可以衝進去大喝一聲“把所有錢交出來”,結果肯定會失敗,但進了監獄,有人管吃管住管衣服,一切的生活難題都解決了!
想著想著,猶如看了一部拙劣的喜劇影片,顏曉晨竟然忍不住笑起來。一個人對著空氣傻嗬嗬地笑夠了,她取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快要六點了,要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