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控的基因序列(2 / 3)

“就這些?”

“校長邀請了這位學者來寧大演講。”

“他現在寧大?”周梵的眉毛高高挑起。

“不知道,他······”

周梵揮手讓她住嘴,快速地布置道:“那就去搞知道,他姓啥名誰,成就有哪些,校長和他什麼關係?來寧大隻是演講?”說完,腳下油門一帶。

“主任,他、他叫······”苗喵追上去,眨眼功夫,車就消失在林蔭深處。苗喵站住,把“司牧洋”三個字咽了回去。周梵又去女生公寓了。

每一次周梵從公安局認屍回來,都要去陸原的公寓呆半天,好像一個儀式似的。那是一間很小的寢室,一張單人床,一張電腦桌,還有一個簡易的書架,浴室和洗衣間連在一起,小得像個巢。她每周都去開開窗,掃掃塵埃。這樣,陸原什麼時候回來,都能入住。可是陸原都失蹤兩年了,周梵還要求校方留著那間寢室,這、這其實有點過分。

周梵有個微博,不是官方驗證的那種,是個小號,叫梵念。每一天,他發一條微博,除了日期不同,內容一模一樣。都是“早上好”,配一張茫茫草原的圖片。

他們真的是單純的師生關係?估計隻有幼兒園的小朋友信。苗喵撇了撇嘴。

2

陸原的寢室在一樓,樓後麵是個小樹林。生物醫學專業的女生少,讀研的就更少了。

那一年,就招了三個女生。兩人一間公寓,陸原最小,落了單。老樓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建的,門和窗都有些承受不住歲月的摧殘,推開時,讓人懷疑還能不能再關上。

夏天,蚊蟲很多,牆角放著個電蚊香。周梵蹲下來,拿起電蚊香。那個晚上,陸原一進門,就插上了電蚊香,給他拿了瓶水。電腦開著,上麵是她的畢業論文。他走過去,誇了幾句。必須誇,她的碩士畢業論文,絲毫不遜於某些博士的畢業論文。他在她研二時,就讓她轉博。她死活不幹,理由是女博士被外界稱為滅絕師太,她才不要。他沒好氣地說,女碩士生也就一李莫愁。她義正辭嚴道:總比滅絕師太好吧!

想到她要畢業,他的心情有些微妙。就像一個含辛茹苦的父親,盼望女兒長大,又害怕她長大。他問她畢業後有什麼打算,她說不急,先畢業。她爸媽就生了她一個,沒指望她養家,她可以盡情地放慢節奏。

他覺得她可能在考慮出國讀博,怕他受刺激,才這樣一說。憑她的條件,拿下國外的幾大名校,不是難事。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不然呢?

第二天是她的論文答辯,他讓她早點睡。她陪他走到車邊,看著他上車,對他揮了揮手。

她似乎說了句什麼,自言自語,哦,今天沒有月亮呢!

高樓林立的都市,即使是皓月當空的夜晚,也是很少能看到月亮的。不過,那個晚上剛下過一陣暴雨,雨水並沒有帶走白天的炎熱,反而把地表的熱氣給蒸出來了,悶得讓人難受。

他在出去時,一輛車迎麵而來。他把車停在路邊,等那輛車過去。他回了下頭,陸原已經不在他的視線裏了。他撇了撇嘴,一股奇怪的情緒彌漫了心頭,似乎失落,似乎遺憾,似乎不甘。

然後,他發現,陸原不隻是離開了他的視線,而是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了。

除非不可抗力因素,失蹤就像自殺一樣,需要很大的勇氣。陸原沒有這樣的勇氣,因為她沒有理由。

陸原和很多生物醫學的學生不太一樣,生物醫學不斷求新、充滿活力,擁有廣闊的就業前景,很多人是衝著就業報考的,而陸原是出自內心的喜歡。這種喜歡還不像癡迷,她是一種享受,就像一個喜歡某個玩具的孩子,由於喜歡,她產生了好奇,她把玩具拆了,重新組裝,甚至創造,變成另一種形體。生物醫學的課程極其繁重而又枯燥,實驗更是來不得半點馬虎。周梵好幾次看到做實驗的陸原戴著護目鏡,穿著防護服,邊做實驗邊哼歌,身體還有節奏地搖擺著。她大概是唯一學生物醫學學得很歡快的人。

實驗室裏許多試劑具有很強的危險性,學生們做實驗時,都戰戰兢兢,陸原則毫無畏懼。有次實驗不慎爆炸,很多學生都嚇得東跑西竄,隻有她笑嘻嘻地拿著個滅火器,這兒噴一下那兒噴一下。她愛看恐怖片,愛吃辣,能連著幾天不合眼地做實驗,也能幾天不吃不喝地睡大覺。

她怎麼舍得離開寧大、離開實驗室、離開······他?

周梵深吸一口氣,抬手按住心口,在桌前的椅子上緩緩坐了下來。

西部某大學有位顏值和實力並存的教授,曾經在接受采訪時,說學校應該把校規裏嚴禁老師與學生戀愛那條給刪了。隻要不是耍流氓、性騷擾,學生愛上優秀的老師不是天經地義麼?民國時期,這樣的佳話,一出比一出精彩。時代在進步,怎麼人卻越過越封建了?他這番言論一出,立刻引起網上群嘲,因為這位教授早就結婚生子了,他這是赤裸裸地想坐享齊人之福。

周梵也反感師生戀,老師就得有老師的定位,學生就要有學生的樣,界限分明。哦,上課時把她當學生,下課時當她是戀人,精神不會錯亂?他認為自己絕不會做出這樣膚淺而又愚蠢的事。

打臉打得很快!誰知道生命裏會出現一個陸原,還是一個勢如破竹、勢不可擋、以一敵十的陸原。

對於婚姻,他是有計劃的,用時下的流行語:寧缺勿濫,絕不將就。他多年伏案苦讀,不是為了和誰傳宗接代,也不是為了和誰玩浪漫譜一曲花前月下的詞,他希望他生命的另一半,值得他這些年來的寂寞、等待、執著。就像某個人評價《浮生六記》:與有趣的人在一起,才不枉此生。

上天厚愛!

陸原對他應該是有好感的,很深。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不知道,但他相信自己的感覺。不過,她沒有說過,他也沒有戳破。這些不重要,他們心照不宣、心有靈犀、默契十足,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他想過,假使她不出國,他對她的安排,可以進輝星,也可以留校,和他做同事。既然她不急,他也就沒多提,想著,這不是還沒畢業麼,還有時間。到時,他一並向她正式提出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

意外降臨了。

報案之後,警方不止一次向他了解失蹤前一晚的情形。他說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個細節都詳細描述,似乎幫助不大。警方問陸原正在進行什麼研發,是否有關鍵的數據丟失,有沒有和同學有過節。他勃然大怒,覺得這是一種誣蔑,是羞辱,他們把陸原當成了什麼?沒有,陸原什麼都沒帶走,包括身份證,包括錢包。畢業論文在電腦裏,實驗數據在實驗室。陸原和同學、學長學姐們的關係都很好,甚至食堂大媽,她都能和她們相談甚歡。她就像是去校園裏散會步,然後被外星人擄走了,他隻能在原地守望,無能為力。

小心地帶上門,鎖好,和宿管阿姨打了聲招呼,照常在那雙蒼老的眸子裏,看到同情還有小心翼翼的質疑。

是的,他不像個專業學者,是個徹徹底底的愚夫。

可是,他怎麼甘心放棄呢?他若一放棄,這個世界上就真的沒有陸原這個人了。

塵歸塵,土歸土,及盡繁華,不過一掬細沙。

就是如此!

周梵回首看了看被歲月斑駁得麵目滄桑的老樓,開門上車,閉上眼睛,許久,感覺到心情慢慢平靜下來了。

又一次······下一次······希望是個好消息!

車剛出了宿舍區,周梵就聽到刺耳的救護車聲由遠及近。很多人分不清火警、救護車和警車的鳴叫聲,其實很好分辨,火警和救護車,都是一種生命的嘶喊。而警笛,則是一種威迫,喜歡修仙小說的學生形容說,就是劍氣,無形的,但殺傷力很強。

救護車從周梵的車前駛過,方向像是······周梵的瞳孔一震,是研究所。

研究所在校園的西北角,自成一體,像個安寧的小世界。遠遠看,建築像個白色的毛線球,走近了,才發現那一圈一圈的毛線裏都是窗格。那些窗格是太陽能板,產生的電可以供應研究所的日常照明。

當時,寧大是特地請了名家來設計的,也算是寧大的一個標致性建築。寧大的學生,新生報道時、畢業時,都會特地來研究所前留個影。

平時,研究所很安靜。但今天,喧鬧得像個正在舉行賽事的足球場,好像整個寧大的人都擠這兒來了。

周梵眉心擰成了個結,費力地穿過人群,一眼就看到站在台階上踮著腳焦急地四處張望的苗喵,還有剛剛過來的救護車,還有······兩輛警車。

周梵用力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沒看錯,是警車。

他才離開了多久,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能發生什麼、夠發生什麼?

看到周梵,苗喵差點哭出來,聲音裏帶著驚恐:“周主任,我、我······給你打電話了。”

他在陸原公寓時,手機都是靜音模式。“發生了什麼事?”周梵抬腳上台階,掏出通行卡對著牆壁上的顯示屏照了下。研究所管理嚴格,出入必須有通行卡,即使是周梵也不例外。還好有這項規定,不然這會兒樓裏就是一菜市場。

“金陵······金陵······”苗喵嘴唇哆嗦得厲害,“他······”

周梵低怒道:“我沒問金陵,我問你裏麵發生什麼事了?”

苗喵瞪大眼睛,像是不明白他在問什麼。

算了,周梵放棄追問,還是自己上去看吧。“讓開,讓開!”兩個抬著擔架的醫護人員從樓梯上急急下來,擔架上的人正是苗喵口裏的金陵。麵目扭曲,臉色蠟黃,呼吸急促,像是很痛苦。跟在擔架後麵的是邱文瀚,看到周梵,他站住,推了推臉上那副近千度厚如瓶底的眼鏡,神情忐忑中帶著強撐的倔強,凜然道:“教授,是我報的警。”

“理由呢?”

“我懷疑金陵被人投毒。”

邱文瀚是直博,今年是博二。周梵對他的印象是性格有些木納,人憨憨的,但做事踏實,談不上驚才絕豔,就是一中規中矩的學生。當初,邱文瀚申博考核時,他拒絕了。後來,他拿著他的一篇論文敲開了他辦公室的門,漲紅著臉,結結巴巴地懇求他看完論文再下結論。那篇論文,大概是邱文瀚此生最高光的時刻,讓周梵一下子就改變了主意。後來,他再沒寫過那樣有質感的論文,周梵嚴重懷疑他是不是請人捉筆了。所以人不可貌相,今天,周梵再一次對邱文瀚刮目相看。

“他前幾天和我說,喝的湯裏麵有苦味,然後就嘔吐、腹痛、眩暈。我帶他去醫院,他吃了醫生開了藥之後好了一點,但今天情況又變嚴重了。我給苗老師打電話,她讓我找輔導員,輔導員讓我帶他去醫院,我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於是······”

“於是你就在打120的同時,順便打了110?”

邱文瀚抿著嘴,一言不發,但眼神裏寫著:他沒有做錯。

一股怒火騰地從周梵的心底升起,這就是所謂的天之驕子、未來的國之棟梁?智商是出眾,情商呢,有麼?遇事不冷靜、衝動、任性,沒有一點大局觀。“你懷疑投毒?誰投的毒?投的什麼毒?”

“這些是警方的事。”

周梵真想用把錘子把他的腦殼砸開,看看裏麵有沒進水。他問道:“你以為毒是大街上買的奶茶麼,隻要你想要,就能買到?即使是助眠的安眠藥,哪怕有醫生的處方,每次的劑量也是很有限的。何況毒劑?不談你買不到,你想做實驗,需要用到,領用時手續有多繁瑣,你不知道麼?必須有兩個管理員,用不同的鑰匙打開櫃子,你不僅要簽字寫明用途和劑量,還要現場錄像。這樣領來的毒劑,誰會蠢到去投毒?”阿加莎的《白馬酒店》讀多了吧!

邱文瀚毫不妥協:“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周梵心口一股腥甜,什麼叫死鴨子嘴硬,這就是。“你有什麼直覺,你投過毒?”

身後傳來噗哧一聲笑,周梵回過頭,幾個小時前才見過的吳夢蜻朝他一點頭:“周主任,咱們又見麵了。”他伸出食指,朝樓上指指,“別擔心,他們就在上麵拍了幾張照片,找人了解了下情況,其他什麼都沒碰。馬上就結束了。”

周梵都不知說什麼好了:“我不是擔心,我就是······”這叫什麼事,沒事找事?攤上這樣的學生,實在是麵上無光。“很抱歉,學生們太過緊張,搞出這一出,這麼熱的天,還讓你們過來。”

“本來沒我什麼事,這不是扯到什麼毒不毒的,他們以為我是專家,就把我扯過來了。”吳夢蜻走到他身邊,看了看一邊的邱文瀚,咧嘴一笑:“哥們很勇敢啊!”

周梵羞愧得無地自容,這個臉今天是丟到火星去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是不?”吳夢蜻擠了下眼睛。

邱文瀚重重點頭。

周梵心無由地頓了下,張嘴想說什麼,可是最終什麼也沒說。

吳夢蜻同來的同事真的沒耽擱很久,很快就下來了。和周梵說了了解的情況,沒什麼特別的,現在等金陵那邊的化驗結果,再看夠不夠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