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娉再見到楚若時,是在李府。
他就坐在曾經的位置上,垂了眉眼,信手彈著曲調。琴聲是斷斷續續的,沒有多大意義,偶爾還有幾個雜音,聽著像生手在彈,但那是方景明纏上來,央著楚若讓他彈。
清風吹過他的衣袍,偷走了一片愜意。
“娘親。”有人扯著李嘉娉的衣擺,“你怎麼哭了?”
李嘉娉回過神來,抱住失而複得的孩子,滿臉淚水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對不起。”方景義拿手給李嘉娉拭淚,孩子的話裏是滿滿的歉意,“兒子不應該任性。”
“多虧了楚先生。”孟氏在李嘉娉身後說道,“把孩子帶回來了,不然……”孟氏的話沒能說下去,她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她的娉兒就隻有兩個孩子。
“娘親。”見到外頭的幾人,方景明從楚若身上下來,飛撲到李嘉娉身邊,硬是擠走方景義一半空間,委屈道,“兒子好想你。”
“滑頭。”李嘉娉帶著淚水訓了一句,“早上才見過。”
“楚先生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和娘親有一個早上沒見了,那也有一個半秋了。”方景明搖頭晃腦,說的頭頭是理。
“兩個一個半秋,合起來就是三秋。”方景義認真地想了想,仰起小腦袋衝走過來的楚若喊,“我說的對嗎?”
小人精。楚若在心裏笑罵,然後笑道,“你很聰明。”
“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生的。”方景明得意,兄弟倆一唱一和,衝散了悲傷的氣氛。
李嘉娉見楚若走過來了,忙擦幹了淚水,表示感謝。“妾謝過先生。”
“不必謝我。”楚若擺擺手,“是他們機靈,能自救。”
隨便抱人大腿喊爹這技術也是絕了。楚若打量了李嘉娉一眼,覺得這技術可能是便宜徒弟他相公教的。便宜徒弟臉皮很薄,他是知道的。
“你……”楚若還想說什麼,看到李嘉娉不沾春水的十指時,知道她這些年荒廢了琴藝。楚若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礙著他人在場也不好發作,隻冷淡道,“人已經送到,學生告辭了。”
“快送送先生。”見攔不住人,孟氏忙叫了一個小廝跟上去。又絮絮叨叨,“錢財不受,倒是個兩袖清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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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下人講,這些年他一直待在金陵,也沒離開過。不求名不求利,現在的年輕人,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難得李嘉娉回府,孟氏就和她說起了楚若的事。
聽孟氏的話,李嘉娉低下頭去,黯然傷神,“先生是在等師娘。”
“癡情人。”一聽這話,孟氏就來了精神,問自己的女兒,“你可見過她?”
“哪有。”李嘉娉笑笑,“她是無鹽女還是容姿佳麗,我都沒見著。母親您真愛說笑,先生就教了我一節課,又不熟,我和先生不過是個掛名師徒,有名無實。”
如果真能見到,她真的想看一看,師娘是不是長得比自己還漂亮,又或者,她哪裏比自己好?
“這年頭,好男人難找。”孟氏歎了口氣,她沒察覺到自己女兒的心思,隻把話題撇到另一個邊,說起李嘉娉的弟弟來,“你那弟弟不做正經事,成天就泡在古玩字畫裏。若不是咱家家業大,不然哪能禁得起他這般胡鬧。三天兩頭就從公賬裏支走一大筆錢,哎,娉兒你和他說說……”
聽著孟氏的話,李嘉娉心裏隱隱起了個念頭。吃過飯後,她去見了父親。
她已經很久沒和父親聊天了,出嫁以後,她就極少回家,就算回趟家的路程不過幾盞茶的功夫,她硬是倔了性子沒回去。她在怨,怨父親的有眼無珠,怨母親的忍氣吞聲。
“是娉兒啊。”李廷坐在書房裏頭,指著另一頭的位置道,“來了就坐下吧。”
望著那個不曾變動的位置,李嘉娉突然紅了眼,兒時未簪發,聽書聞墨香,如今婦人裳,書桌舊時樣。
“父親還留著它。”李嘉娉慢慢走了過去,就像很多年前一樣,跪坐在案桌前,扭頭看著自己的父親,等著他對自己說,娉兒真早啊。
“你走了以後,有打算撤走的。可你弟弟說沒了這東西不習慣,索性就留下來,占位置就占吧,留著想念也好。”李延放下筆來,按了按額頭,顯得有些疲憊。他兩邊都染了霜白,眼角有著明顯的皺紋,他真的老了。
李嘉娉努力不把眼裏的淚水流出來,她穩住自己的聲線,說不出什麼話,隻低低地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