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事發。人謂身輕宜自安,我泛獨舟下潮源。四海從來驚瀾在,萬裏浮沉是人間。遊珀前帛派一階武官北土二十一國,大多數國家的冬天都從十月開始,連綿的風雪如同永不會結束一般不斷落下,且不說莊稼不能生長,連放牧的牛羊群都常常會集體凍斃,因為這些原因,北方積貧積弱,每一年人們的收入勉強隻能供給自己糊口,加之聯朝稅賦,周邊蠻族的趁機入侵,萬幸的是近年來極北地區的鬼人部族一直不知為何停止了類似過去幾百年來的攻擊和掠奪,然而即使如此,每個冬天在北土人民心中都格外難熬。直到來年的五月份,冬天才能勉強過去,北土有一首民謠是這麼形容的:“霜雪接著草原接著天,我心裏焦灼心裏淒慘。我死在草原上本是命,她死在霜雪裏我心不甘。”今天羅國的大雪和著淒厲的極北之風,嘶叫著在街上卷起層層疊疊的雪浪。天還隻是有一絲光亮,顏伐眯縫著眼睛,害怕被鋒利的雪花刺中眼睛,低著頭舉步維艱頂風向前。他的目的地是幾條街外的一家聯朝開設藥局,冬天裏各種意外頻發,藥局天天排著長隊,而且是早早就缺東少西,必須要盡早到達才能買到需要的東西。街上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人出現,盡管冬天北方國家都是經濟慘淡,然而這裏是羅國國都,還是有一些生意人要早早起床奔波。顏伐家中父母都是羅國的政府小文員,顏伐本人則經營一家小酒肆,北方冬天苦寒,酒肆成了少有的頗具人氣之處,幾年下來顏伐也小有了一點積蓄,算是有了自己的生活。顏伐一邊走在雪中一邊思量,卓卓是他早幾年在北方唯一大國鎮北國打拚時結交的一個小姑娘,當時兩人都囊中羞澀,難免互相接濟,相濡以沫。也算是交情不淺,他一直把這個略帶頑皮而又固執的小姑娘當做妹妹看待,後來因為在鎮北國實在無法生存,顏伐回到羅國老家,而卓卓為人活潑,竟是進入了鎮北國政府工作,兩人偶爾還有書信往來,這個小妹妹還曾幾次帶著自己的相好高彬前來羅國遊玩,也到過自己家中做客,顏伐的母親也很喜歡卓卓。然而後來卓卓對顏伐坦白說自己辭掉了在鎮北國的政府工作,加入了反對聯朝專製的赤色浪潮組織,顏伐的母親得知此事後擔心自己家受到牽連,斷然拒絕顏伐再和卓卓有任何聯係,外加卓卓也跟隨赤色浪潮東躲西藏,兩人逐漸斷了聯係。這一次夜半造訪,確又是如此境地,顏伐不禁感慨人事多變。可是要說卓卓,她雖然落得今天這般下場,但畢竟跟隨高彬和赤色浪潮有過大風大浪的經曆,人生在世,難道不就是應該大起大落一番嗎,也許不論結果如何,在某種意味上也強過在這個偏遠小國經營酒肆,拿著微薄的收入娶妻生子勞勞碌碌一生,死在平淡的回憶和永遠如出一轍的北方風雪中吧。想到這裏,顏伐竟然對卓卓徒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羨慕。就在顏伐腦中胡思亂想之時,被雪幕遮掩的大街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這陣馬蹄聲的還有街上行人驚叫摔倒的聲音,其中還有一聲清脆而狂野的女聲呼嘯趕馬之聲。顏伐定住腳步,望著聲音傳來之處,大雪中能見度不高,但還是漸漸看到了這夥人的身影。一共有四匹健碩的棕馬向著顏伐所處的方向奔來,這種好馬一看就是羅國政府用馬,而馬上的人,為首的一人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這女子右側鬢發參差不齊,呈犬齒形狀,這時她看似焦躁不堪,嘴裏發出一連串趕馬的呼嘯聲,透露著一股睥睨的威勢來,引人注目的是她修長健美的右腿上裹著一層厚厚的紗布,可能是因為催馬太快,紗布裏透出了一團血色,這女子完全不在意自己腿上傷勢,仍然是快馬加鞭。緊跟這女子的是一名高大胖子,大肚子好似塞進了一口巨大的鐵鍋一般,他雙手又厚又糙,一臉凶相。之後是一名瘦小漢子,背上背著一把大過自己身高的鐵弓。最後是一名青色臉龐的男人,他臉上毫無表情,像是一尊廟裏雕刻出來的小鬼塑像。這幾人快馬橫衝直撞,路上行人紛紛驚叫躲閃,有的摔倒在雪地上,正欲發作,看清這幾人凶神惡煞的樣貌後也都閉上了嘴。顏伐向街邊躲開幾步,讓開了這幾匹馬的路線,馬上幾人目不斜視向前騎行,然而就在頭馬的女子要和顏伐擦肩而過的瞬時間,顏伐微微抬眼看去,這女子竟然也不知為何低頭瞅了顏伐一眼。兩人目光相交時,時間仿佛都停頓了一刻,這女子淡紅色眼影下長長的睫毛掛著一片雪花,當然她就是辛紫,她看到這個街邊的普通年輕男人時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這個麵色蒼白,嘴唇緊抿的鷹鉤鼻男人用一種奇異的眼神對上了辛紫的眼神。她在這眼神裏看出了一分倦怠,一分冷漠,一分孤獨,一分沉寂之下深深掩埋的狂熱,甚至最後還有一分不斷震顫,無法蟄伏的瘋狂和憤怒。辛紫觸電一般眨了眨眼睛,一瞬間顏伐低下了頭,收回了目光,辛紫胯下的棕馬也立刻擦過了顏伐身邊,辛紫不由得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緩慢行走的顏伐。左萬鈞疑惑地也隨她回頭瞅了一眼顏伐,問道:“您認得這小子?”辛紫從恍惚中回到現實,撇了撇朱唇轉回了頭,沒有回答。過了半晌才帶著一貫的輕蔑語氣說:“怎麼可能。”顏伐目睹這幾人從自己身邊掠過後,步履越來越緩慢,最後停在路邊。這幾人的樣貌來看,明顯是外來的武人,他們騎著羅國的政府專用的棕馬,難道是從聯朝前來的武官?這麼一聯想,剛才那個美豔而野性的帶頭女武士難不成就是判官辛紫?他們前去的方向偏偏就是顏伐家所處的方向,難道卓卓逃走時留下了什麼蹤跡?顏伐想到這裏,頓時身上毛孔炸開,腦裏一片混亂,不成,一定要回去看看。他轉過身拔腿就跑,向著自己家方向返回。顏伐在暴雪中跑過一條街,遠遠看見自己家方向人影憧憧,有很多行人都聚集在自己家方向的街道上,似乎在圍觀什麼,而且傳來了一陣陣議論和高呼的聲響。顏伐越跑越快,心急如焚。推開身邊越來越密集的人群。等到他終於來到家門口時,看到了最不願看到的一幕。顏伐家的大門敞開著,青臉漢子站在他的家門口,高挑身材的辛紫站在門外的雪地上,而胖子和瘦小漢子站在兩旁,把圍觀的人擋成一個大圈。卓卓捂著受傷的腿仰麵躺在地上,辛紫不斷跟她說著什麼。顏伐的父母都趴在雪地上一動不動,身下分別氤氳開一團濃濃的血跡,滲透到了厚厚的雪地裏去。顏伐腦袋裏轟然作響,一時間分不清東南西北,差一點就倒了下去,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在這裏,這是做夢嗎,應該是,這種奇怪的夢從前可沒有這次這麼像真的,要是醒過來肯定會感覺很好笑,那就趕緊醒過來啊。顏伐的心裏不斷重複這些念頭,不敢接受眼前看到的情況。他站在人群裏有些不知所措。就在這時,一隊羅國官兵也趕到了現場,他們分開人群進入了圈子,帶頭的軍官對辛紫露出一個諂媚的笑臉,說道:“判官果然好威風,這下把這幫亂黨一網打盡了。”圍觀的人群裏發出幾聲壓低的咒罵,這些羅國的子弟兵為虎作倀,相比之下,雖然百姓不敢與聯朝抗爭,但也同情這些赤色浪潮的勇士。辛紫不耐煩的揮揮手,示意那個羅國軍官讓開一點,隨即又開腔問卓卓,這一次顏伐聽清了,辛紫說:“你的同黨還有誰,應該還有一個人。”青色麵龐的喪六抱著胳膊說:“我聞著她的氣味找到這個地方的,透著光亮看見屋裏還有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形,就是怕這個窩點賊人太多,才返回去召集大家一同前來。你不要裝模作樣,老實說吧。”卓卓躺在地上沒有言語,隻是緩慢地搖了搖頭。一旁人群中有一個中年人小聲稱讚道:“是個英雄。”話音剛落,胖子左萬鈞不耐煩地推開人群,一把拎住這個中年男人的衣襟,另一手一掌蓋在這個男人頭頂,五指一吐勁道,這男人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沒了氣。周圍的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誰也不敢再發一言。辛紫環視一圈人群,冷笑了一聲,突然一腳踩在了卓卓腿傷處,卓卓大叫一聲,兩隻手在雪地上又抓又撓,另一條腿也像被活剝的小動物一般亂蹬了起來。辛紫用靴跟在卓卓傷口上不斷來回碾壓,卓卓哭喊起來,手攥成拳頭不停捶打地麵。半晌,辛紫停了下來,看了看已經半昏迷的卓卓,對身後的十幾名羅國士兵們說:“喂,給你們一個美差,辦了她。”這些士兵麵麵相覷,光天化日之下,這事有些匪夷所思。辛紫看著他們猶疑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隨即抬起靴子對第一名士兵屁股輕輕踢了一腳,柔媚至極道:“快點,讓我幫你脫褲子嗎?”卓卓盯著雪霧彌漫後刺眼的日光,精神恍惚了起來,她盡力想無視在自己身上呼哧呼哧喘氣的士兵,但那種真實的疼痛和侮辱讓她無法忽視。她掃視了一圈人群,喪六和左萬鈞,金旭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辛紫蹲在自己臉龐,輕柔地用纖細的手指撥弄著卓卓的發梢。羅國的士兵們都排著隊,急不可耐又有三分尷尬的等待輪到自己。穿過這些人,卓卓看到周圍寂靜的人群鴉雀無聲,僅有一兩聲咽口水的聲響。她突然恨透了這些人,為什麼這世上就是有這麼多無能的看客,自己加入赤色浪潮,擔驚受怕,一腔熱血保衛的,難道就是這些愚民的利益嗎?可能他們就是活該被聯朝壓迫,活該被欺壓至死。猛然間,卓卓在人群裏看到了顏伐,顏伐愣愣地看著卓卓,沒有任何動作,顏伐一方麵沉浸在父母死亡的現實中,一方麵想要搭救卓卓又明知道是送死,他沒有任何武人的底子,怎麼可能在辛紫和三名鷹犬,以及十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手下救走卓卓。但他也不忍掉頭離開,他心裏十萬分掙紮又無可奈何,就這樣直勾勾看著卓卓被當眾淩辱。卓卓和顏伐在空中完成了一個對視,卓卓心知等於是自己害死了顏伐的父母,但是,但是就算退一萬步說,顏伐曾經和自己那麼親密,這一刻貪生怕死還是占據了主導,他竟然也站在人群裏默默看著自己遭受痛苦。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這個世界是這樣的。卓卓猛地拉住了辛紫的手,辛紫伸出鮮紅的舌尖,舔了舔上唇,露出十足的殘忍神色,笑眯眯地摩挲著卓卓的手,說:“怎麼了?”卓卓盯著辛紫看了一會,突然笑了出來,她的嘴邊甚至還有一絲粘液,她聲音輕鬆愉快地說:“姐姐,別弄我了,我全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