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旦夕禍福(2 / 3)

t那時,馮異說:“我們既然打定了主意追隨侯爺,那自然是不論如何都會相信他;以性命相交,如若遇事,絕不會讓侯爺一人擔當。”

t如今想來,雖不敢說馮異對那一個承諾看得有多重,但他對劉秀的忠心與情誼,卻是實實在在的。

t是以,她的心懷感激也是實實在在的。

t略顯豐腴的婦人麵上略帶著幾分惶恐與憂慌,見到她進來,便先行跪了下來。

t“妾拜見陰貴人。”

t陰麗華溫和地笑,“夫人快請起吧!”示意宮女給她拿了席子坐著。

t柳氏誠惶誠恐地道了謝,才又忐忑地坐了下來。

t陰麗華冷眼看她麵帶不安的樣子,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索性便直接相詢:“夫人可是有事?”

t她此言一出,柳氏麵上便立刻現出了悲戚的神色,“貴人,妾也是實在無法,才來求貴人的……”

t陰麗華眉峰動了動,莫非是馮異出事了?

t“究竟是何事?夫人還請說明白些。”

t柳氏仍舊遲疑,似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t陰麗華暗歎一聲,問她:“可是陽夏侯出了什麼事?”

t柳氏抬眉看了她一眼,似是麵帶不解,片刻,才埋首,“諾。有人上疏說我家夫君在關中獨斷專行,又斬長安令……皇上雖信得過我家夫君,但……但……”

t她的話,陰麗華雖聽得不明不白,但心裏卻也隱隱猜出了些什麼。馮異在關中三年,先是逼得程焉敗退往漢川,而後馮異又追戰箕穀,再敗程焉;滅了程焉後,又敗呂鮪,三年來降蜀兵無數。且又兼政績卓然,前後才不過三年工夫,上林歸附者不計其數。

t劉秀曾無意中與她說過,馮異曾上疏思慕朝廷,願歸朝親帷幄,但劉秀卻沒有答應他。

t說到底,劉秀對馮異仍舊是極信任的。

t從當初父城追隨、十三騎昆陽大戰,到後來的河北幾年生死相交,馮異的為人,沒有人會比劉秀更清楚。他們之間的這份信任與情誼,絕非旁人說動搖便能夠動搖得了的。

t哪怕如今有人進言。

t隻是……“夫人想要求我什麼呢?我不過一個貴人,卻也幫不了夫人什麼呀!”

t“貴人,”柳氏深深匍匐下去,“陛下將奏章轉給夫君看,我夫妻深感惶恐,夫君便將妾與家中孩兒一同送來了雒陽……隻是……隻是妾日夜泣心,深感不安……”

t她這樣不清不楚地說到現在,陰麗華總算是慢慢明白了她此行的目的。

t是想她在劉秀耳邊替馮異說上幾句好話。

t“夫人,”陰麗華麵色轉變淡淡,“陽夏侯可知道?”

t柳氏麵色白了白,遲疑道:“他……他不知……”

t“那他可有與你私下論過此事?”

t“……也有。”

t“他可有在你麵前表露過任何的不快?或對此事有過任何的不滿之情?”

t“都沒有……”

t她冷淡地看著柳氏,一句句發問:“既然陽夏侯未曾與你提過隻言片語,你又何故背著他行這等事?你求我倒是無妨,但你可知此舉會將陽夏侯推到了何種境地?他心中會作何感想?陛下心中又會作何感想?”

t柳氏的臉色一點點變白,嚅動著嘴角說不出話來。

t“陛下與陽夏侯於父城相識,攜手昆陽之戰,又有河北兩年並肩作戰,此等情誼,又豈會被旁人一句話抹殺?陛下仁德心慈,若陽夏侯所做之事無愧於陛下,陛下自然也會信任陽夏侯。但夫人此時前來求情,豈不是讓人誤以為做賊心虛?反而就此壞了陽夏侯的名聲!”

t柳氏渾身一顫,坐倒在席子上,麵色慘白。

t陰麗華見她如此,便收起咄咄的神情,緩下語氣,溫聲道:“我能理解夫人一片愛夫之心,見陽夏侯處此境地心內焦急,做事便有些顧慮不到。但是,既然陽夏侯信得過陛下,那夫人也應當相信陛下才是。夫人日後且不可再如此冒失。”

t柳氏麵帶羞愧,顯是聽進了她的話,垂首,“諾。”

t“後宮不得幹政,我怕是幫不了夫人了。夫人且回去吧!”

t柳氏深深看了她一眼,低頭揖拜:“妾謝過陰貴人!”

t送走柳氏後,她算了算,馮異出事時正是她快要生中禮的時候,那時劉秀與她在一起時,整個心思都放在她的肚子上,朝堂上的事也極少與她提及了。

t是夜,劉秀來西宮。她想了想,柳氏入宮見她,想必是瞞不過劉秀的,索性便與他直說了。

t“今日陽夏侯的夫人柳氏來了西宮求見我。”

t劉秀逗著懷中的女兒,不甚在意地嗯了一聲。

t她揪了揪他短短的胡須,“你不問問她來找我做什麼?”

t他側過頭吻吻她的掌心,笑著反問:“除了說情,還能有什麼?”

t“柳氏說他斬了長安令,這馮異到底做了什麼?”

t劉秀想了想,說了一句話:“威權至重,百姓歸心,稱其曰‘鹹陽王’。”

t陰麗華倒吸了一口冷氣,立刻便想起了更始二年,劉秀被稱為“銅馬帝”時,劉玄的反應和所作所為。

t這個“鹹陽王”的稱號,實在太重了!

t“那……”

t“我將奏章轉去了關中給他看,他立刻便上奏陳情,稱:‘臣本諸生,遭遇受命之會,充備行伍,過蒙恩私,位大將,爵通侯,受任方麵,以立微功,皆自國家謀慮,愚臣無所能及。臣伏自思惟:以詔敕戰攻,每輒如意;時以私心斷決,未嚐不有悔。國家獨見之明,久而益遠,乃知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當兵革始起,擾攘之時,豪傑競逐,迷惑千數。臣以遭遇,托身聖明,在傾危混淆之中,尚不敢過差,而況天下平定,上尊下卑,而臣爵位所蒙,巍巍不測乎?誠冀以謹敕,遂自終始。見所示臣章,戰栗怖懼。伏念明主知臣愚性,固敢因緣自陳。’”

t陰麗華點頭,“據守河內,重挫赤眉……這馮異算是你的左膀右臂了。”

t“是啊,當年我最落魄之時,他算是第一個與我相交,且始終不與我離心之人,他的人品,我還是信得過的。”

t陰麗華想起第一次見馮異時的樣子,冷淡又有些孤僻,搖頭,“馮公孫性格過於孤僻,怕是在關中時得罪人了。”

t“怎麼?”劉秀笑睨她,“真想替他求情?”

t她靠在他肩上,輕輕地道:“不過是心中感恩罷了,就算不是為了當年的跪地相求,那些年他在你身邊追隨,忠心不二……我心裏啊……感激他。”她側頭看著他,坦然地笑,“也相信,你看重的人,絕對不會差!”

t他敲敲她的頭,笑得寵溺,“真是會奉承!”

t建武六年,春,馮異回雒陽朝奉。

t早朝之上,光武帝劉秀指著馮異對朝堂之上的眾公卿道:“此人為朕起兵之時的主簿。為朕披荊斬棘,平定關中,是為忠臣也!”

t早朝結束後,劉秀派中黃門賞賜給馮異珍寶、錦緞、錢帛無數,並詔曰:“倉卒蕪蔞亭豆粥,呼沱河麥飯,厚意久不報。”

t馮異拜謝曰:“臣聽聞管仲曾對齊桓公說過:‘願君無忘射鉤,臣無忘檻車。’齊國賴之。臣今亦願國家無忘河北之難,小臣不敢忘巾車之恩。”

t陰麗華看他君臣二人你來我往好不熱鬧,抿嘴笑劉秀:“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我那老祖宗說出來的話,總是最智慧的!”

t劉秀不接她自吹的話,隻是告訴她:“馮異要攜妻兒回關中,明日我設宴相送,你也同去吧。”陰麗華向來不喜歡他們君臣間的這些宴飲,縱是有些推托不過,參加了,也總是神色淡淡的,不喜多笑多言。

t隻是,馮異也算是見證了他們夫妻一路艱難困苦走過來的人了,在感情上,不比旁人,劉秀還是希望陰麗華赴宴。

t這一次陰麗華卻沒有推托,盈盈笑著,稱:“諾!”

t次日,劉秀攜郭聖通和陰麗華至卻非殿,馮異和夫人柳氏已候在了那裏。

t席間,劉秀與馮異商討完攻打公孫述的事宜之後閑聊,不免提及當年事。

t“當年昆陽大戰時,朕數次身陷險境,都是多虧了公孫在一旁相護,才讓朕無性命之憂啊!”

t陰麗華吃了一驚,轉頭看劉秀,這樣的事情,他當年連提都沒有同她提過!

t馮異笑,“陛下英勇無敵,臣也不過是隨陛下之劍鋒所戰罷了!若要說凶險,怕是當年昆陽城中的情況也是一樣凶險吧!”

t柳氏跟著他笑,“可不是,想想當年貴人便敢孤身一人闖入昆陽城,也真是當得起‘女中丈夫’這四個字了。”

t陰麗華微駭,想想當年嚇成那個樣子,“女中丈夫”這四個字,她可是萬萬不敢當的!

t劉秀指著她笑,“‘女中丈夫’便算了吧!她也就是個傻大膽的,一聲不響跑去昆陽,幾乎沒有嚇掉朕的半條命!”

t馮異低眉笑,“貴人有勇有謀,且又心誌高潔,確是令臣敬佩!”

t馮異的樣子,讓陰麗華心頭一動,再看劉秀一副笑眯眯隻論家常的樣子……她側眼看向郭聖通。

t抿成一條線的嘴唇和緊繃的麵容。

t一瞬間心下了然。

t不知這位郭皇後又做了什麼招惹劉秀的事了?

t娘,今日二哥哥和五弟弟欺負我,太子哥哥教訓了他們,給我出氣!”《詩經》念到一半,六歲的劉義王突然抿著嘴角,細聲細氣地向陰麗華報告。

t建武六年以後,劉秀以攻蜀為由,逼隗囂起兵伐蜀,隗囂看出劉秀借刀殺人,便借口推脫。是以,劉秀肯定了隗囂果然不能為己所用,名為伐蜀,實則平隴,不久,隗囂果然起反,向公孫述稱臣。

t這一招借途伐虢,讓劉秀順理成章地開始攻打隴西。

t隻是這一打便是三年,一直到建武九年,窮途末路的隗囂病困而死,其幼子隗純稱王,劉秀命來歙率領馮異等五位將軍直逼天水討伐隗純。

t唯一讓陰麗華高興的是,這幾年他越來越少親征了,留在宮裏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

t便如同他寫給隗囂信中所說一般:“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歲,已厭浮語虛辭。”

t隻是,不知不覺,都老了。

t陰麗華神情略有些恍惚,輕輕搖著懷裏剛滿一歲的劉蒼,哄著他睡覺,邊漫不經心地答:“那你可有謝過太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