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變成什麼樣呢、哥哥他……。結果,還是會當作犯人審判吧……」
「唉?」
「聽說下周,公審就要開始了。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但是,美彌……公判是、什麼?」
美彌古呆呆地看著琴理。琴理歪著頭。
「公判就是……所謂的,審判。首先,警察抓住犯人。然後,讓犯人供認罪行。警察的工作在這裏結束。之後就是審判」
「唉—……」
「日本的審判製度,歸還統治權之後的現在也是,繼續引用法社會先進的美國司法體係」
「呼—嗯……」
「說得具體一點就是,在審判開始之後,從檢察院派來的檢察官,為了加重犯人的罪行,會說出各種不利於犯人的話。而另一方麵,犯人這邊有辯護律師,為了減輕罪行,也會說各種話。也就是《檢察官×警察》VS《辯護律師×犯人》來一場競爭。在那中間裁判的審判官,就是從民眾裏麵選出的十二名陪審員。法官……也被稱為審判長的人,嘛,就像是綜合的主持人啦。然後,當檢察官和辯護律師的申辯結束時,就會……」
「怎麼樣啊?」
「陪審員們會去特別房間商談。決定有罪或者無罪」
「哈—……」
琴理點頭。
「不愧是美彌,真詳細呢。但是,那樣的話……哥哥需要的是,有能力的辯護律師呀。但是……那種人,周圍又沒有」
「……琴理,那個」
美彌古開口道。
「其實,我……」
這時信號燈終於變成綠色。向著LAFORET的高樓大廈,來往的人一齊開始移動。美彌古低著頭邁出一步。
用瘦弱的手把前發攏上去。
……撲通。
心髒在跳動。
撲通。撲通。
(快逃,塞巴斯蒂安……!)
忽然,已經不存在的人的聲音在胸口複蘇。美彌古吃驚地環視四周。
(咦。剛才的是,尼基……?)
美彌古周圍的行人形成人潮,由於走得太快,根本分不清哪一個是誰的臉。
再次,那個人的聲音在耳邊複蘇。
(你是個充滿自信的人,塞巴斯蒂安。但是做事情要慎重。這次的敵人……不是普通的男人…………。就像你,不是普通的孩子一樣……)
美彌古呆立在人群中,心中回蕩著不想回想起來的聲音,在胸口騷動。
(哈嘍,My·Bo—y)
接著是低聲的……用變聲器說話的男人的聲音。
(這是禮物,Bo—y。去他的房間看看吧。然後打開浴室的門。Bo—y,用那隻手……)
美彌古嚇了一跳。
(那家夥,那家夥會來……我居住的地方。那家夥……)
抱住頭。
(《God》會……)
「喂,怎麼了美彌?」
忽然,就像臉頰被撫摸後回到現實中一樣,傳來琴理的聲音。
掙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間。信號燈開始忽明忽暗。
琴理一臉擔心地看著自己。
「怎麼了?好像,臉色很差哦……」
「啊,沒什麼」
慌慌張張地通過十字路口,美彌古為了讓琴理放心笑著說。
「沒什麼啦」
「呼—嗯……?對了,剛才想要說什麼吧,什麼事呀?」
「啊,沒有,那是……」
美彌古搖頭。
「沒什麼」
美彌古向前走,琴理時不時擔心地看著他。
在身邊慢慢地走的琴理。書包上的串珠掛件,每走一步都會向左右晃動……。
《雨之森偵探事務所》的深處。
隻有床墊沒有床的樸素的房間。
雨之森悠,為了解除疲勞一直躺在那裏,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裸著上半身,額頭和脖子閃著汗滴,偶爾掉落在白色的床單上。
「嗚……」
似乎在做惡夢,偶爾會浮現出痛苦的表情,發出呻吟聲。
「嗚……住、住手……」
從那叫聲推測,好像痛苦在逐漸地加重。
昏暗又安靜的房間裏,好像隻有悠在吸收所有的熱量一樣,異常的悶熱。
「住手,放開、那隻手…………。《God》……!」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非常痛苦地吐出來。
抓向空中的手,像是被什麼甩下來一樣突然落下來,立在牆壁上的粘滿灰塵的吉普森吉他被推倒。
哐啷——!
響起巨大的聲音,悠嚇了一跳坐起來。
這時房間裏的燈開了。房間的入口處,穿著校服的美彌古站在那裏。
「我回來了……」
美彌古的表情,好像也陷入了不安之中,顧慮地窺視著房間內部。
「喊了幾聲,沒看見你出來。……在做什麼呢,悠」
看著裸著上身的悠和,倒在地板上的吉普森吉他,美彌古歪著頭問。
「啊,沒什麼……」
悠連忙站起來。拿起地板上藍色盒子的香煙和芝寶打火機,銜上一根點火。深深地吸了一口,
「……睡著了」
「切。那樣的話,晚飯還早了吧—」
站起來把吉他收好,悠問。
「肚子非常餓嗎,美彌古?」
「嗯……」
點點頭。
悠悄悄地窺視他的表情。……沒有精神啊,注意到。
把手放在美彌古的頭上,
「機會難得,去外麵吃怎麼樣」
「嗯!」
美彌古好像很開心,臉上放著光彩。
悠上身套一件白色襯衫,走出房間。走到寬敞的餐室,桌子上滿滿的、剛才用過的資料零亂地堆在那裏。
世界各國街道的名稱。事件的詳細資料。日期局限在最近的五年期間。而照片全都是人物的證據照片,和記錄殺人事件現場的黑白照片。盡可能收集到的,在全世界範圍內發生的——異常快樂殺人事件的資料。
最上麵的是最新資料。通過特殊渠道入手,那裏還印著FBI長官的非正式注釋。
『根據FBI的調查,近五年的時間裏異常殺人事件在劇增。不隻是美國國內,世界各國——很多先進國——的數量都在不斷增加。FBI覺得這個狀況,跟什麼組織有關的可能性……』
在那資料的旁邊,有一張引人注目的照片。一具美麗女子的屍體,背後用小刀精細地刻了一條蛇的圖案。
悠銜上一根高盧煙,扭曲著臉頰深深地吸了一口。迅速地把資料整理好放進櫥櫃裏。
(做惡夢是因為這個的關係吧……。雖然自己明白)
煙快要吸完的時候,美彌古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脫下校服,換了一身舊襯衫和牛仔褲。
悠微笑著,把手搭在美彌古的肩上。美彌古感覺到不自在,扭動肩膀想擺脫掉。
先讓美彌古出去,再檢查一下室內,然後自己也走出來。
房間裏還殘留著高盧煙的味道……。
離偵探事務所較近,便宜又好吃的廣東菜和能喝酒的店鋪。
炒青菜和美彌古最愛吃的幹炸食品的盤子空了之後,悠銜根煙點上火。
飯後的茉莉花茶和草莓杏仁豆腐的小碟子放在美彌古麵前。看著美彌古慢慢地把豆腐搬進嘴裏,悠問道。
「小琴,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
美彌古仰起臉。
「好像、是在、煩惱吧」
「這樣啊……」
悠的香煙已經吸完了。美彌古還在吃。
因為這家店鋪比較忙碌,悠把吃完後的餐具集中起來,搬到櫃台。隔著櫃台接住的店主,皺著眉「少爺,怎麼了」問道。
「嗯?」
「你家少爺。今天、沒精神。眼神、迷離。」
「啊啊……出了點事」
「因為長得太可愛,有些擔心啊。……拿著這個,禮物」
悠接下初采烏龍茶的小袋子「Thankyou」說著,回到美彌古坐著的桌子前。
兩個人走出店。
「那個,悠……」
美彌古躊躇一下,小聲說。
「昨天的、資料。在哪裏?」
悠的弧形眉毛,抖了一下。
「《骨天使》的?」
「對」
「在櫥櫃的最上麵」
「……Thankyou」
悠時不時地看著美彌古的臉。美彌古想要躲開視線低下頭。
回到偵探事務所後,悠為了洗淋浴把襯衣脫掉,消失在房間深處。
美彌古先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又站起來,回到自己的房間。
站在房間的正中央陷入沉思。
突然走到學習桌前。
打開扔在那裏的書包,拿出匣子。
那裏麵挾著一張以前的照片……。
小時候的美彌古和,很重要的青梅竹馬的少女映在那裏——。
少年腰間別著玩具劍。跪在那裏,仰望著耀眼的少女。
而少女——
少女身上纏著白色的蕾絲。用充滿慈愛的眼神俯視著少年。
少女是,公主。
少年是,守護她的騎士。
美麗高貴的公主和,曆經幾番艱苦、好不容易走到公主麵前的,騎士。
兩個人相互貼近,在並不存在的、隻有兩個人的王國之中,用筆直的視線看著對方——。
看著照片的美彌古,臉頰微微地扭曲起來。拿著照片的纖細的手指在微微地顫抖。
(騎士和公主的遊戲……。這也是、你最愛玩的遊戲吧。……琴理)
小時候,在美彌古的父母的家中,在那個寬敞的庭院裏一起玩耍的情景,至今還曆曆在目。
(琴理,你還記得嗎?小時候,隻有我們兩個人一起玩的,那個王國……。直到那天……被大人用腳踩得亂七八糟之前,我們的、王國是確實存在的……)
照片中琴理纏在身上的蕾絲,原先是附近新開張的,裝飾品店裏的商品。
因為喜歡那個擺滿了漂亮家具和布匹的店鋪,兩個人經常從外麵透過玻璃窺視。
有一天那家店鋪裏的店員,把做窗簾用的蕾絲布給了我們。
琴理非常開心,把它纏在自己小小的身上。成為了公主大人。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兩個人沉迷於《騎士與公主》的遊戲之中。它的魅力好像能讓我們忘記現實中的一切,是一個空想中的王國……。
但是——有一天。
恰巧路過的某個大人,盤問我們。
說那是自己經營的店鋪裏的商品。應該一匹也沒有賣過。
琴理哭著說,是從店員那裏得到的。
但是,在經營者麵前那個店員說謊了。說自己沒有給過。
不僅如此,居然說蕾絲布是被人偷走的。
大家都用看小偷的眼光,看著在一旁抽抽搭搭哭泣的琴理。美彌古實在無法忍受。為了保護琴理,朝店員迎上前去。
那個時候的美彌古,已經擁有著超出小孩子的有條有理的想法。
首先作證琴理的話全部都是事實。他說,這件事隻要查一下防盜攝像機就能知道了。
防盜攝像機裏麵,應該拍到了店員送給琴理蕾絲布的場麵。
美彌古應該可以贏的。因為他把正確的事情,理論性的進行了說明。
但是……。
那個店員,發現狀況變得不利,忍不住開始大聲嚷嚷。看他的態度,是誰在說謊已經一目了然。
美彌古鬆了一口氣。他想,自己保護了琴理。
但是,發生了一件難以置信的事情。
經營者,比事情真相,更看重自己和店鋪的麵子。
忽然開始袒護店員,說錄像不能拿給外人看。不僅如此,還說,
「在這麼鬧下去,就去報警了」
這時,琴理的母親趕過來,代替毫不退縮的美彌古道歉說「實在是很抱歉」,然後付了昂貴的蕾絲布的錢。
經營者一副落落大方地樣子點點頭「嘛,這次就不在深究了」,店員在他的後麵默默地偷笑。
美彌古仍想極力爭辯,被琴理的母親小聲勸阻。
「這樣就好了。就這樣圓滿地解決就可以了。阿姨我,這點錢還出得起」
明明不是那樣就可以算了的問題……。
蕾絲布放在琴理的手上。
很難相信那是同一張布,沉甸甸的,從孩子的小手中滑落下來,像個不幹淨的東西粘糊糊的粘在地板上。
上麵掉了一滴眼淚,落下,滲入。
琴理小聲呢喃。
「我已經,不在是什麼公主……」
兩個人無精打采地,牽著手回到庭院裏。
那裏的王國已經不在了。一陣風吹來,將兩個人的城堡、塔、城市、肥沃的田地、親愛的子民,全都吹到別處,從兩個人的手中奪走了。
那裏已經,隻是個庭院。隻留下草坪和蘋果樹,還有汙垢開始變得明顯的白色圍牆。
美彌古喃喃的說。
「我也已經,不在是騎士了。隻是一個小孩子……」
美彌古也決定把玩具劍扔掉。
兩個人全身是泥的在院子裏挖了一個大洞,把已經不存在的騎士和公主的遺物……玩具劍和蕾絲布埋起來。
其間美彌古不斷地道歉。
「沒能保護你,對不起」
琴理也回了幾次,已經好了,不是美彌的錯。
那天兩個人做了約定。
不會和任何人說的、兩個人之間的約定。
美彌古因為父母工作上的關係,不久之後要去美國。
「我很弱。所以沒有保護好琴理。我們雖然就要分開了,但是我向你承諾。我得到力量之後,就會回來。遲早有一天會成為真正的騎士,回來迎接琴理。琴理,一定要記住。在海的對麵,有你的騎士……」
於是美彌古去了美國。
然後,拚命地學習。
對美彌古來說《力量》是《智慧》也是《語言》。其中一個原因是一直看著不會使用語言的父親。經常喝醉酒,反駁不了美彌古有邏輯的語言時,就會使用暴力傾訴的父親。那不是真正的力量,美彌古從小就認識到這一點。
經過連續的幾次跳級,十五歲就畢業了哈佛大學。作為實習生加入的FBI行動科學科,對美彌古來說是個非常理想的工作。遇到卑鄙的犯罪者,不是用腳到處去搜查,也不是用格鬥術,而是用知識來揭發他們。
美彌古相信自己離《騎士》又接近一步。
以為得到了《力量》。
但是……發生了一個可怕的事件,美彌古的腳被絆到了。它從美彌古身上奪走了一切,然後像海嘯一樣離去。
(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全能的存在,卻因為那件事又回到了起點。像剛剛失去樂園的,那個時候的自己……。就這樣我逃回了日本。琴理,回到你身邊的,並不是什麼騎士。和以前一樣,隻是一個無力的孩子……不能保護你…………)
淋浴出來的悠,裸著上半身脖子上掛一件毛巾,打開冰箱。
打開百威啤酒(Budweiser)的蓋子,咕嘟咕嘟喝著把冰箱門關上。
那裏站著美彌古。像幽靈一樣沒有血色的臉,呆呆地望著這邊。
「……哇」
悠嚇了一跳,睜大了眼睛看美彌古。
「有什麼事情嗎?」
「悠,有話要說」
悠的表情變得嚴肅,靠近美彌古。
美彌古把視線從悠身上移開,低著頭小聲說。
「我……想做了」
沉默降臨。
悠的眼神發出冰冷的光芒。
「……我知道了」
輕輕地觸碰美彌古的臉頰。
瑟瑟發抖的美彌古,飛一般的逃回自己的房間。咣當一聲關門的聲音,悠看著這些,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
早晨的東京都霞關*,會因為上班的國家公務員而變得眼花繚亂。(※注:霞關指的是位於千代田區南端,從櫻田門到虎之門的一帶。是政府機關集中地區。)
從地鐵霞關站下車,就會看到穿著灰色西裝的男人,絡繹不絕的擁入政府機構的建築物。有一段時期,會有很多右翼街宣車*橫向通過。(※注:右翼街宣車是指,右翼團體為了自己的主張宣傳給一般民眾時使用的車)
東京特別法院。
《骨天使》殺人事件預備審訊的當天早晨。
時間是上午八點。
預備審訊是指——法官和檢察官、辯護律師三個人,在公審開始之前對公審方式進行協商的會議。要以簡略方式結束呢,還是挑選陪審員嚴格的開庭進行審判呢,還是進行司法交易呢。辯護律師和檢察官之間開始最初的討價還價。
決戰的第一天早晨,法院裏麵卻充滿了寧靜的氛圍。走廊和法官室裏都很安靜,早晨的清新空氣從窗戶沙沙地吹進來。
白頭發的法官,確認了一下牆上的鍾表之後走出法官室。
邁著小步,朝預備審訊的房間——沒有旁聽席的小型法庭——走進去。
應該沒有任何人的房間裏,充滿了馥鬱的咖啡香味。
仰起臉,在最後麵的坐位上,帶著閃光的銀邊眼鏡、長得像秀才一樣的男人坐在那裏。
「早上好,法官」
出乎意料的高音。比超聲波微低的尖銳聲音。
法官確認過男人的臉之後,長滿皺紋的臉上浮現出微笑。
「你還是和往常一樣、很快呢。……市井征一郎君」
《檢察院最後的Excalibur》市井征一郎,手中拿著裝有星巴克(Starbuck)咖啡的托*大小的杯子。(※注:壓強單位[torr],0°C和標準重力下1毫米汞柱的壓力,等於1333.2巴。)
「勝利之前是咖啡。勝利之後是白蘭地。是那麼定下的吧」
「鮮血味的白蘭地」
「極品的」
法官說「原來如此……」點點頭。
「……味道很香」
哢嚓一聲,響起開門的聲音。回過頭,套裝的迷你短裙下露出修長的腿站在那裏的女人。是花枝比沙子刑警。
「不用說,還有一份喔。……法官的」
將手中的咖啡,以充滿肉感的動作遞給法官。
然後走到市井檢察官的旁邊。兩個人高個子配上瀟灑的套裝,就像非常般配的行政部門情侶。
法官一邊喝咖啡,一邊注視著那兩個人。
「你們還是老樣子,一對很好的搭檔」
「因為,有罪率百分之百嘛」
比沙子這麼嘀咕著,和市井檢察官互相望著露出微笑。
法官長滿皺紋的臉變得扭曲。好像笑了。
「捕捉的刑警與斬殺的檢察官。……是壞男人與壞女人啊」
「承蒙誇獎,不勝惶恐」
「我說,市井君。至今為止,葬送了多少無辜的人?」
市井檢察官揚起唇角,隻以微笑作答。
花枝刑警在旁邊焦急地盤著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