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次的事件也是」
「不,這次不是」
美彌古搖頭。
「那家夥……悠也知道吧。《God》引起的事件中,有一件在同一個舞台上看過……。那家夥會先折磨一番後在殺。一定會。但是,這次的《骨天使》殺人事件的犯人,是先殺死,在褻瀆屍體」
「折磨活人為目的的殺人魔和愛屍體的殺人魔」
「對」
美彌古點點頭。
「根據Profiling,沒有出現過這兩種類型的殺人方式出自同一犯人的例子。前者是過去在……小時候受過虐待或者是體會過戰爭的人。肉體上、精神上逃不出過去的痛苦,是性欲上的意向偏於施虐傾向,是病態失控的例子。後者是孤獨的人。被家庭忽視、沒有朋友、在社會上也沒有留身之處等,具有這些特征。自己的存在無法被他人的眼光所確認的人就是犯人。擁有作為性欲上的意向喜歡屍體的癖好。也就是死者的朋友」
「原來如此……」
悠再叫了一杯咖啡,啜飲熱呼呼的液體。
「那麼,兩個事件的犯人不是同一個,卻擁有共通的關鍵詞《蛇》,是這個意思嗎?」
「嗯」
美彌古困惑地望著悠。
「是這樣啊。但是,關鍵是,不知道《蛇》是什麼。那家夥說的話也是,野獸、Yorugamunto……誰知道是什麼」
悠陷入沉思。
好像在哪裏看過,但是又想不起來。美彌古露出複雜的表情,瞅著空空的湯碗底部。
「悠……」
美彌古低聲說。
「悠收集的資料裏,有過吧。FBI長官的注釋。關於這幾年,全世界範圍內的連環殺手正在不斷增加的事」
「『有可能和什麼組織有關』嗎」
「啊啊」
「可是,到底是什麼組織呢。難道是某個特定的國家,或者是民族組織等的介入?」
悠稍微帶著嘲弄的語氣說。美彌古苦笑,
「誰知道……。但是,不隻是《God》,在屍體上刻印蛇的模樣留下暗示蛇的信息,這種事件正在不斷增加是事實。從犯罪現場和方法等看起來,不像是同一個人的做出來的事件也是……。我在行動科學科的時候,還被人說是隻是一個巧合。」
「自古以來蛇都象征著《死》。繪畫和雕刻裏麵也有很多」
「啊啊。所以,說不定不是巧合……」
美彌古露出淡淡地微笑,點點頭。悠的手指,輕輕地伸向那張蒼白的臉頰。體帖地低聲耳語。
「美彌古,這麼說來,我和美彌古之間,除了《骨天使》以外……談論這麼多關於世界上發生的事件,這是第一次呢」
「啊啊……」
美彌古顰蹙著臉。
「對不起,悠。其實我應該幫助悠,分析悠調查出來的文件。雖然知道這樣,但是、我還……」
「沒關係。我希望給美彌古充分的時間來打起精神」
悠的手從美彌古的臉頰上離開,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接著說。
「我,隻要,待在美彌古的身邊……」
美彌古好像沒聽見一樣,呆呆地盯著眼前的牆壁。
悠取出高盧煙的藍色盒子,從中取出一根香煙點上火。煙霧緩緩地上升,悠一副很開心的樣子陶醉地閉上眼睛。
☆
第二天公審的早晨。
「早上好!」
琴理精神飽滿地闖進辯護方的休息室,盤腿坐在管製椅子上的悠回頭看過去。一隻手拿著咖啡,因為味道不合口味而顰蹙著臉瞪著咖啡杯子。
那背後,脫掉西服上衣解開領帶,襯衫脫了一半的美彌古「哇」地一聲回過頭。
「啊啊……我真是、又。對、對不起!」
琴理慌慌張張地跑出去。悠苦笑著目送那背影,杯子還沒碰到嘴唇就把咖啡放回桌子上,站起來。
「美彌古,我有點」
「啊、啊啊……」
穿上披風大衣的美彌古,露出嚴肅的表情點點頭。
天亮以後,悠為了調查新到手的關鍵詞而奔波。為了送美彌古到法院才來這裏,現在馬上就要回去調查。
走出休息室,背著手把門關上的悠,找到站在走廊裏忸忸怩怩的琴理打招呼。
「已經好了」
「啊、是……」
琴理的臉微微地紅了。
目送著大步離去的悠,琴理輕輕地打開休息室的門。
「美彌,今天、加油哦」
「哦……」
美彌古的臉也微微地紅了。
琴理呼啦呼啦揮完手,轉身走過樓道,前去旁聽席。
「起立!」
法庭上響徹著法槌的敲擊聲,所有人一齊站起來。
公審就要開始了。
對搜查事件的警官和檢驗屍體的醫師進行審問並取證詞,事件的狀況越來越清晰起來。
一邊聽著這些,美彌古的腦海中一邊苦思冥想著讓悠調查的關鍵詞。
坐在旁邊的菅野和哉,戳了一下美彌古。
「在聽嗎,律師先生?」
「嗯?」
「從剛才開始就心不在焉的。……在擔心什麼事嗎?是比我要被判死刑還要重大的事情嗎?」
「你誤會了,和哉君。……啊,對了」
美彌古決定確認一下和哉有沒有聽過。
「首先是,《Yorugamunto之蛇》。……不行嗎?那麼,《四隻野獸和四個世界帝國》。在發呆嗎。那麼,《SearchTheWORLDSERPENT》之類的……。好像沒聽過啊。果然不行嗎」
和哉不高興地撅起了嘴。
「喂,適可而止吧,高中生。我正為快判死刑超害怕呢,律師先生卻通宵玩RPG嗎!難怪看起來那麼困」
「……所以說,是誤會。嗯—……嘛啊,算了」
和哉看起來什麼都不知道。誤以為美彌古在RPG裏麵找稀有道具吧。美彌古又陷入沉默。
惟一希望是悠,但暫時還沒有聯絡。
(啊啊,是一直想要的“決定性的證據”也說不定,卻不知道其中的含意是什麼啊……)
偶然瞅了一下檢察官席,市井檢察官銀框眼鏡的裏麵眼睛放著光彩,開心地看著美彌古在那裏苦惱的樣子。有時還會向翹著腿坐在旁聽席上的美女刑警、花枝比沙子相互交換眼色,為勝利驕傲。
實際上,公審以目前進展來看檢察官一方壓倒性的有利。警官、驗屍官等的證詞也沒有什麼矛盾或分岐。
午後的公審開始時,
「檢察官一方,要求請警衛員作為證人出庭」
市井檢察官發言非常流暢,法官也予以準許。
發現第一件、第二件案子屍體的警衛員一個一個出來作證。兩個人都說,在屍體的旁邊「聞到像薄荷一樣的味道」。
「薄荷?」
「是的。牙膏或者花露水上帶有的,散發清爽味道的那種」
接著菅野和哉作為證人站到證人台上。
市井檢察官裝模作樣地開始說。
「人類是矛盾的生物」
「我反對!」
「反對有效」
幾乎同時響起檢察官的第一聲、辯護律師的抗議,還有法官的回答。
市井檢察官苦笑,對著陪審員席聳了聳肩。
「失敬。我隻是想弄清被告人,菅野和哉的異常癖好。如同所見,他是個極其普通的青年。這種青年,會有與普通人不一樣的癖好,實在是令人無法想像。但是……」
「我反對!」
「反對有效。市井檢察官,請避諱與本案無關的話題」
被提出抗議的明明是檢察官一方,坐立不安的卻是辯護方……美彌古和菅野和哉。兩個人,雖然不知道要被追究什麼,但是不安的心情在加重。
美彌古向和哉遞眼色表示「要鎮定」。和哉的眼神開始迷離。
「那麼,菅野和哉先生」
「是、什麼?」
「每天都洗澡嗎?」
「我反對!」
「反對有效。檢察官!」
市井檢察官得意地笑了起來。
「真是失敬。那麼簡潔地問一下。你隻會隔兩天洗一次澡,洗臉時也不會特意用香皂,但是卻異常的喜歡刷牙吧。從朋友那裏取過證詞。說你在外出後也會每隔三個小時刷一次牙,保持牙齒潔白。……可是」
市井檢察官從襯衫口袋裏取出什麼東西。
是旅行用的刷牙套裝。
「你在自己家裏用的牙膏是無味型,但是在外出時使用的牙膏是薄荷味型。根據與逃跑的犯人非常接近的警衛員說,現場輕微有薄荷的味道……」
「我反對!」
吵雜聲在法庭上傳開。法官敲響法槌,但是並沒有平靜下來。
「肅靜!肅靜!」
站在證人台上的和哉臉色發青,渾身顫抖。
「檢察官,不要作出猜測的判斷。隻允許進行審問形式的發言。」
美彌古站起來。
「法官,辯護方要求將檢察官剛才的發言從記錄中抹去!」
法官向書記官點頭。
回位的菅野和哉,對著美彌古,
「得救了。把那些寫上去,好像我就是犯人一樣!」
「啊啊……」
美彌古含糊其詞地點點頭。
市井檢察官的做法非常巧妙。雖然記錄已經被抹去了,但是內容已經深深地印在陪審員的腦子裏了吧。隻是,牙膏的味道相同,隻有這一點而已,卻巧妙地作出推論,成功地讓他們認為和哉有嫌疑。
(終於,《Excalibur》擦過我的臉頰了嗎……。微微地滲出血滴,皮膚有灼傷般的疼痛……)
美彌古表情陰沉,和哉也不安地沉默下來。
接著辯護方的證人出庭。
公審前委托作證的,尼古拉教堂的負責人拉德克利夫神父。
枯瘦如柴的身體,隻有目光異樣地銳利的老人出庭,法庭內被不可思議地緊張包圍。
他緩緩地每向前走一步,法庭的空氣也會跟著繃緊。
進行宣誓的聲音,無法聽取般細小。
坐在證人台的拉德克利夫神父,忽然朝和哉看去。蠢動單薄的嘴唇,好像在呢喃著什麼。起初,和哉露出笑臉向熟識的神父點頭,但是不知為何逐漸地臉色發青。不安的注視著神父,嘴一張一合。
美彌古走上前去,跟拉德克利夫神父說。
「我是被告方辯護律師獅子堂。請多指教」
神父也低聲回答。
「……請多指教」
「您的名字是?」
「原名是池田保。可是,叫我的洗禮名拉德克利夫的情況比較多吧」
「職業是?」
「是聖職者。在尼古拉教堂做神父已經有二十年了。」
「那麼,您是……」
美彌古在拉德克利夫神父那裏事先問過的,對和哉有利的證詞——他去尼古拉教堂不隻是事件當天晚上,每三天都會在半夜去一次思考問題——想要引出話題時,坐在被告席上的和哉突然站起來。
不隻是美彌古,檢察官席上的市井檢察官、法官等,所有人大吃一驚看過去。
和哉的嘴一張一合。
「……和哉君?怎麼了?」
美彌古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問道。
和哉注視著拉德克利夫神父,暫時陷入沉默之後,突然大聲叫了起來。
「神啊!我向您懺悔!」
「哈……?」
美彌古回問道。
「什麼啊?」
「我要懺悔!上帝啊!!」
「待會兒在說,和哉君……!」
美彌古想走到和哉麵前。仿佛是在拒絕他過來一樣轉過身,開始大叫。
「是我……殺的!」
法庭裏一片嘩然。
握著法槌愣住的法官。旁聽席上站起來的刑警。不由自主地取下眼鏡來擦的檢察官。
法庭漸漸地被靜寂包圍。菅野和哉扯著嗓子喊。
「是我殺的。我有精神病。是經常有的精神變態者!有刷牙癖的精神病殺手。第一個人、第二個人、第三個人、第四個人,都是我殺的!」
「肅、肅靜……」
「不隻那些!」
和哉一躍騎坐在被告席的桌子上,張開雙手叫道。
「殺死約翰·列儂*的也是我!」(※注:約翰·溫斯頓·列儂是英國著名搖滾樂隊「甲殼蟲」的成員,搖滾史上最偉大的音樂家之一,披頭士樂隊的靈魂人物,詩人,社會活動家,反戰者。)
「肅靜…………哈?」
「肯尼迪大總統也是、林肯也是,都是我殺的。下一個目標是布拉德·皮特*。我有精神病!哈哈哈—,真是活該。你是不是沒睡醒啊!」(※注:布拉德·皮特是美國電影演員及製片人,曾經獲得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提名、金球獎最佳男配角獎,並於2007年憑《神槍手之死》一片一舉拿下威尼斯電影節影帝。)
「你才是醒一醒吧!」
美彌古一掌拍在和哉的頭上。
和哉就像把電源拉到了OFF上一樣,一下子變得安靜。
法庭內嘈雜聲開始傳開。法官敲著法槌喊「肅靜!肅靜!」,但是沒有效果。
露出呆然若失地臉坐回被告席的和哉,美彌古劃著十字「主啊。請原諒我殘酷的暴力」,然後轉過身來。
「到底怎麼回事!?你、瘋了嗎!?」
和哉啊嗚啊嗚地呻吟著。
「想、想就那樣、算了」
「哈?」
「那個,看到拉德克利夫神父的臉,突然擔心起來。昨天也是,朋友出來時還很放心,但是沒想到會說出對我不利的事。所以,也不知道熟識的神父,會說出什麼就……」
「神父是,辯護方的證人哦?」
「啊……這樣啊」
和哉領悟了。
然後搔著頭,
「可是啊,以起這種審判,看,腦袋變得不正常是不是更快嗎?是吧,律師先生。這幾天,夜裏看過CNN報道。那個,在美國被抓的西裏爾·凶手,明明沒做過的事也說成自己是犯人說些亂七八糟的話。被帶去進行精神鑒定……。我也是,瞄上這個精神鑒定,就不會判死刑,也不用進監獄……」
「一九九二年,佛羅裏達州。專殺十五歲以下的少年並埋在後院的,童子軍*中出了名的老師。在學生中人氣很高,老師欣賞的孩子一個一個地下落不明。通稱《惡魔的叔叔》。享年四十七歲」(※注:童子軍即BoyScout是指一種野外活動的訓練方式,培養青少年成為快樂健康有用的公民。目前全世界約有兩億五千多萬名童子軍。)
「對。就是他……唉,享年?在精神病院死的嗎?」
「是死於電椅。得到死刑的判決。新聞還是看到最後吧」
美彌古壓低聲音說。
握緊的拳頭直哆嗦。
「《惡魔的叔叔》,是以史無前例的速度宣告判決死刑的。理由是,在公審中裝作發神經引發混亂,激怒了陪審員和遺族們。陪審長先宣告『有罪』之後,作為代表宣讀抗議書。內容是,因為精神鑒定而判決無罪的先例,導致出現了這種開玩笑的人。今後,強烈的希望不要再發生這種事」
「哎呀呀……」
和哉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嘟噥。
然後一怔,緊緊抓住美彌古。
「會、會、會變成什麼樣啊。我、死刑?坐電椅?」
「不。是絞刑」
「什麼、淡定地說什麼話啊。你,是我的辯護律師吧?」
法庭內還是一片嘩然。
法官敲響法槌,宣告暫時休庭。判斷出在這種狀況下繼續審議是不可能的。
美彌古站起來。
市井檢察官在檢察官席上捧腹大笑。和哉的懺悔非常令他滿意吧。偶爾,因為笑得太厲害而擦拭眼角的眼淚。
「去、去哪兒啊?」
美彌古剛要走,被追上去的和哉纏住。
回過頭的美彌古,臉上交織著憤怒與悲傷。和哉不由得吞了一口氣。
「我,跟你說了。不要隱瞞,全部都說出來。相信我。但是你,兩個都沒做到」
「我反省了。下次一定。再也不說我是犯人……」
「……已經晚了」
美彌古沒走幾步,被旁聽席上的花枝比沙子刑警叫住。
「去哪兒啊,學生會會長!」
美彌古朝旁聽席望去。
比沙子晃動著長發大笑起來。從半開的紅色嘴唇裏,飛出侮辱性的言語。
「我說過對孩子來說負擔太重了吧?終於明白了嗎?這裏是大人工作的地方。你這樣的孩子挾著尾巴逃走就可以啦。說過吧。比起最差勁的大人,最聰明的孩子更加愚蠢。孩子是什麼都做不了的。快,把裝飾用的特別辯護律師徽章摘下來,讓給辯護席上的大人,回學校去吧。你隻能待在學校裏啊。在大人支配的學校裏。知道了嗎,小毛孩律師先生?」
美彌古咬著嘴唇。
嘩然的法庭內,因比沙子的聲音而恢複平靜。書記官和衛士、陪審員們也都觀察著事情會變成什麼樣,來回看著站在那裏的美彌古和,默默地露著笑的美女刑警。
在眾人的注目下,美彌古失去了言語站在那裏。
小小的臉,纖細的肩膀。
沒有平時那麼可靠,像個無依無靠的少年……。
旁聽席的角落裏,臉色蒼白的琴理坐在那裏。美彌古望著琴理。兩個人相互對視。
「琴理……」
突然被叫出名字,琴理睜大了眼睛。
美彌古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呢喃。
「琴理,你……還記得、嗎……?」
美彌古露出淡淡的微笑。
(從大人手中保護你。成為出色的騎士回到你的身邊。我,可能成不了那個時候約定的那種男人……。但是……隻有後悔,已經,不能在後悔了。我,正因為有那個約定,才能堅持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