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最後一周,氣溫驟降,天氣一下變得陰冷。空氣中的水分好像一下子全部蒸發殆盡,我連職業性的微笑都省掉以避免臉頰隨時開裂。
這樣的日子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為了藤木澈骨灰的事而請假三天,再上班時,工作劈頭蓋臉地傾瀉而下。最忙的一個上午,左肩夾著座機電話筒,右手拿著手機,左手還在敲擊鍵盤回複郵件。
我從不對人家說“忙死了!”這話怎麼聽都矯情的要命。
中午時分仰麵倚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夏海的臉龐一下子浮在眼前。
隔天清晨等我醒來,房間裏已經不見他的影子。推開門,櫻花樹包圍下的一小片空地上,夏海蹲下身,正在聚精會神地喂一隻流浪貓。
他抬頭看見我,有些靦腆的笑。
細長眼睛、薄薄嘴唇、有些疏離的神情,我總是試圖在他臉上尋找小時候的影子,但是卻一無所獲。一個人的容貌,竟然可以變化得如此徹底,真是讓人匪夷所思。那麼,自己也有這麼大的變化嗎?
電話響,回憶中斷,內線,我很不情願地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有位客戶指明要你出設計圖。”他開門見山。
“什麼項目?”
“普通住宅。”
“恐怕不行,正在經手的工程馬上開始施工,我會抽不開身,你交給其他人”我委婉推托。
“她指明一定是你,很堅決,說是相識的人介紹而來。”
“相識的人是誰?”
“不知道,沒問很清楚。怎麼?那麼多客戶,你都記得?”
“我都記得。”我老實回答。沒辦法,我就是這麼不識趣。
他開始用一隻手的指甲輪流敲擊桌麵,這是不耐煩的表現,我知道該結束談話了。
“電話直接打到我手機上,也許是跟我相識,搞不清楚。你先見見看,人家是不是滿意你的設計都還是未知數。”他說。
“什麼時間?”我無聲歎口氣。
管誰是衣食父母,懶得應付那些所謂的有錢人。我捧著兩個大的頭,不堪其擾。早知道一開始去考公務員。
工作若幹年之後,竟也有了這種想法。
在職場中,情感的波瀾是多餘的東西,我時常會這樣想。這可能是年輕的女性在專業領域被質疑的其中一個原因。懂得將劣勢變為優勢才好,但是我好像始終得不到這種智慧。
剛入行時有前輩問我為什麼選這一行。
“工作狀態跟民工沒兩樣的。”前輩說。
我笑笑不答。
懷抱著單純的有些傻氣的夢想,對待每一個案子,都把這個空間盡力想象成自己的家。“以後是我要這裏生活,跟父母撒嬌,跟愛人親熱,跟孩子嬉戲”這樣對自己說。
隻是慢慢發現,房子是房子,裝修的再富麗堂皇、溫馨可人,也有可能跟“家”這個概念沾不上半點邊。
工作最終變成了單純的工作。要完成目標,起碼不能比那些男人差。
回憶最初最初入行時的想法,總不免要發笑。
下午三點,接到前台電話,我來到接待室,迎麵而坐的是個穿著講究的中年太太。
“江心嶼。”我自我介紹,同時伸出手去。
她盯著我的臉看了幾秒鍾,然後朝我恰到好處地稍一點頭。
禮節。
“怎麼稱呼您?”我坐在對麵的位置上。
“張太太。”她回答,眼神仍然落在我的臉上。普通話無懈可擊。
“聽說是相識的人介紹,不知道是哪位?”我用閑扯家常的口氣。
“江小姐比我想象的年輕的多。”答非所問。
我想我十有不會接這個案子。會議桌下麵,我的雙腿疊放在一起,右腳上趿拉著的那支黑色平底鞋,在半空中劃出無聊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