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沒有合眼。
手腳冰冷,心神不寧地在屋子裏大踏步地轉圈,書讀了幾頁,電影看了幾分鍾,終於還是忍不住翻出閑置已久的直排輪,走進空無一人的街對麵的花園。坐下來,手腳僵硬,鞋子費好大力才穿的進去。
碎石子路發出被滑輪碾壓的聲音,寂寞的聲音。腦中的混亂又增加了一分。藤木澈被帶回,我覺得這樣做是正確的,沒有摻雜情感的因素。中國人講落葉歸根,既然藤木澈的父母都葬在自己的國家,那麼,他也理所應當被葬在那裏。
我並沒有具體想過,這個人的遺骨,會是誰、會以怎樣的方式被帶走。根本沒有期待夏海會親自站在我麵前,更沒有想象藤木澈的離開會讓我這樣彷徨。
這一次,是真正意義上要送走他。從今以後,要和他隔著萬水千山。我做了對所有人都公平的選擇,唯獨沒有考慮到自己。
那一年,從鄉下接我回城市同住的母親,讓我開口叫眼前的這個陌生人為“爸爸”。
那時覺得他甚至比我還要緊張。
拚命咬著下嘴唇,甚至嚐到了血腥味,卻始終沒有張開嘴。對於十歲的我來說,這已經是生死之戰了。在他的勸阻下,終於沒有被媽媽再迫,我感激的差點哭出來,卻因此永遠失去了叫“爸爸”的機會。
後悔嗎?
也許吧。
如果我叫他爸爸,在美術班下課接我回家的途中,他會不會牽我的手呢?如果我叫他爸爸,在失去母親之後,我會不會成為他可悲人生中的唯一安慰,而依賴這我度過餘生呢?
如果我叫他爸爸,他會不會起死回生?
失去了你們,這個世界一下子變得偌大無邊。街上有那麼多那麼多的人,你們的身影再也不會出現在其中。
那邊的世界是怎樣的,你們還好嗎?
我仰望星空,在心中默默地問道。
清晨還是咬著牙爬起來去上班,慢慢發現這樣最好,整天無所事事可能會被瘋,不如忙忙碌碌好殺時間。
隻是感覺自己像個沒有腳的遊魂。
傍晚時分,夏海站在唱片店的門口。頭發很長了,略顯淩亂,軍綠色半長外套,白色T恤,破洞仔褲和有些髒的黑色匡威球鞋,路燈下他顯得年輕而憔悴。
開車去機場的一路上,一句話也沒有交談。氣氛壓抑而緊張,到達目的地,我打開車門,大口喘氣。
“自己登機沒問題吧?”我問。候機大廳裏人群稀疏,不像是快過中秋節的樣子。
夏海點點頭。
我將一個紙袋交到他的手上,他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我。
“他生前經常使用的東西,還有嗯,我想你會願意留著,所以整理了出來。”
夏海隻是看著我,不發一言。
“等一切都安置好了,就告訴我地址,有機會我會去看他的。”我說,“一路平安。”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古人的智慧此時讓人覺得難過。夏海像是下定了決心般,轉身離開,我以為他會說句“再見”。站在原地有些發呆的我,望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一切都結束了,正如你所希望的那樣。我這樣對自己說。
那首歌就是在那時響起的。機場的擴音器中突然播放了那首歌,悠揚的旋律旋即布滿了整個大廳,雖然我並沒聽清楚唱了些什麼,但是曲調卻極具畫麵感,我知道這是一首送別的歌。
《各自遠揚》。
我停住腳步,側耳細聽,鼻子有些發酸,眼淚一下衝進了眼眶,趕緊用手背抹幹淨。
“江心嶼!”
有人叫我的名字。
夏海因為激動的臉顯得有些狼狽,他跑過來在我麵前站定,我們就這麼在樂聲中默默地對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