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天濃霧不散。我又陷入周期性的煩躁之中。
不,這是一種與生理期無關的周期。是我的行為出現了某種偏差。它們中的一些顯然已經淩駕於“正常”這個詞之上,正在以微小的變化慢慢分崩離析,掙脫約束。
這個時候的一切,看起來都讓人惱火,我開始肆無忌憚地厭惡起這個城市來。
我不喜歡城市,盡管它有抽水馬桶。天空上方浮著無數伺機而動的塵埃微粒,地下鐵中彌漫著金屬摩擦生熱後發出的特殊味道,燈光昏暗慘白一如帝王陵寢的地下墓室,周圍的每個人都麵無表情。
而且,似乎每個人都有固定地擱放視線的地方,隻有我沒有。
我永遠不知道把自己的眼神放在哪裏。
濃霧讓馬路上的車輛寸步難行,我順便把把車送到修車行去檢修,有一個指示燈好像已經亮了很久了。
走路上下班,來回兩個半小時,反正回去也是無事可做。三十歲、已婚、分居中,這樣的女人在本市會有多少?她們閑暇時間都做些什麼?
曾經,LJ說:“彈鋼琴的人真好,可惜我沒有音樂細胞。”
我開始學習讀天書一般的樂譜,日夜練習指法,終於熟悉了那首他最愛的曲子。
LJ說:“還是家鄉菜好吃。”
開始學習做粵菜,手指差點切下來當了食材。
LJ說:“喜歡你穿收腰連衣裙,正好襯托你纖細腰肢。”
更衣室裏上百條的連衣裙,五年沒有穿過長褲。
LJ說:“討厭那種人,覺得自己的傷痛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傷痛,然後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去傷害別人。他們永遠也沒有興致知道別人在想些什麼。”
第一次,有了離開他的念頭。因為留下,我的世界,永遠隻夠自己顧影自憐,再容不下任何別的。
在自己堆積的謊言的沙漠中漸行漸遠,終於迷失了方向。
LJ在家門口等我,看見我之後從車裏走下來,一輛嶄新的車。他一邊將黑色羽絨服套在短袖T恤的外麵,一邊朝我走過來。
“看時間!”他說,“都幾點了還在外麵閑晃。”
自小在香港長大,他的世界裏沒有四季分明。北邊的氣候讓他難以忍受,所以夏天冬天,除了抱怨,空調都要開得很足很足才可以。
沒有酷暑也沒有嚴寒,在心裏我把他稱為二十六攝氏度男人。
“幹嘛不事先打電話?”我簡單地回答,徑直朝裏麵走去。
“有沒有吃的?很餓。”電梯裏,LJ將右手放在胃上麵,微蹙著眉頭;他說話時鼻音很重,以往每到這個季節,他肯定會感一次冒。
我用機械的動作在廚房忙碌,香氣四溢時,一天的消沉終於得到了些許緩解。端著西紅柿炒蛋和蒜苗豆腐湯出來的時候,LJ雙腳疊放橫躺在沙發上,一隻胳膊放在額頭上,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我拍拍他的腿。他用了很久才坐起身,又用了幾分鍾才拿起筷子。我突然覺得他在變老。
“暖氣不夠熱,”他說,“有沒有開空調?”
我遞給他一件毛衣。“氣溫太高我會想睡覺,晚上還有工作要做。”我說。
“誰的毛衣?看起來像我的。”他抬頭看著我。
“我這裏沒有其他男人的東西,如果你是想問這個的話。”我說。
他聳聳肩,開始喝湯。
“讓我過夜。”他用了個肯定句。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同意了。”他說。
我皺著眉頭坐在那把鍾愛的扶手椅上,臉一定苦的不成樣子。這些無恥地、如影隨形地跟隨著我們的時間,這些我們脫離了彼此視野之外的時間,這些時間,究竟濾掉了什麼東西?讓我現在的感受如此複雜。
“胃藥和感冒藥在門口的鞋櫃上,你臨走的時候別忘記拿。”我站起身去整理廚房,不再說話。
“車”LJ說,“剛剛我開來的那輛車是給你的,你的車過幾天我會讓人來處理。”
我把水管的調節開關開到最大。
“是你喜歡的顏色。今天我試駕了一下,應該還不錯,還挺適合你的”
“我不要,你開回去!”
我沒有回頭,也知道他所有正在進行中的動作都停在了半空中。沉默中有些東西的壓力正在逐漸膨脹,我背對著LJ,故意不去看他。
“你的車安全性能太差,而且已經太久了,你駕駛習慣很糟你知不知道?怎麼?要不派個司機給你,你不是不要嗎?”他強忍著怒氣,耐著性子說。
“我的車已經送去檢修了,這個不勞你費心。”我生硬地說。
“當”的一聲,是湯匙跌進湯碗的清脆聲。“你一天不氣我心裏就不好受是不是?”LJ從沙發上站起來,聲音提高了八度。